“我想，你们还是离开莱茵领吧。”
站在田埂上仰望着星空和那皎洁的双月，凯恩沉默良久，随后低声道。
“你、你在说什么？”维娅起先难以置信地反问，随即，不安，疑惑和愤怒在内心升腾，“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们过多的插手军队训练，直说便是，何必拿这种话来威胁我和我的氏族？”
“不，不是因为这个。”凯恩被冷肃的秋风所环绕着，数月未剪的发丝已然垂到了侧颈，他的视线下移，眺望着由白月光所照耀的原野，“我能无偿送给你们一批物资，想来，支撑你们翻越托尔托加山脉，去到提利尔诸城邦的控制区域是没问题的。”
“那是由一群城市组成的松散同盟，金钱至上，你们在那里可以买到一块真正属于你们的土地的，不用像现在这样，要仰人鼻息来生活。”
“凯恩，你这是什么意思？”维娅走进麦田里，和站在田埂上的凯恩对视着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也许...我的统治很快就将分崩离析，皇帝陛下任命的新伯爵，可能不会容忍你们的存在，甚至会把你们当做奴隶来肆意贩卖和奴役也说不定。”
“在我还是伯爵的时候离开这里，翻越托尔托加山脉，去那片富足而丰饶的土地上生活，这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凯恩将视线再度向下，他凝望着精灵的那对褐色眼眸，眼眸里有细小的怒火，这是凯恩预料之中的。
他的右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抬起来，轻抚维娅的脸颊，但终究是没有伸出那手。
为什么要给予我如此多的苦难？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想让我拥有这一切，那为什么不让我的灵魂消散在天地之间？
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还要让我成为一个拥有领地的贵族，之后又在我满心憧憬时将危机一个接一个的派出。
债务，兽群，现在又是恶魔，凯恩来到这个世界连半年也没有，却已经数次面临生死危机。
“你信命运么？维娅。”
凯恩怔怔地看着维娅，在对方还在思索凯恩为何要让氏族离开的时候，用一句询问打断了对方的思绪。
“我......”
维娅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毕竟自从听自己说了那个侍女的事情之后，凯恩就有些不正常。
又抢在她回答之前，凯恩自顾自地说：“我以前是信的，我觉得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摆脱自己的命运。”
“你会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的抗争命运，其实也不过是命运的一部分。”
“自以为反抗成功命运的人其实最终也没有逃脱命运，我以前始终在用这些话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随波逐流。”
“拼搏，与我何干？努力，我现在已经生活的很好，为何还要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吃麦饼能活，吃肘子也能活，我当然喜欢吃肘子，但我也可以吃麦饼，并且不愿意为了吃上肘子而拼命努力。”
“我做领主也是一样的想法，励精图治当然不错，但既然我的领民现在也生活的很好，那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地治理呢？”
“我没有什么野心，但是自从当上这个领主，我就少有为自己而做的事情，总是有事情在推我，逼迫着我向前走。”
“这种生活，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凯恩说着说着，就开始脱掉外套，维娅警惕地后退两步，但他脱完上衣之后，只是将上衣迎风一丢，然后不顾形象地坐在麦田里，背靠着田埂，仰面斜躺起来。
冷风嗖嗖吹过，在皮肤因为冷风吹拂而冒出鸡皮疙瘩的同时，凯恩也感觉到那久违的自由回归了自己的躯体。
“要坐在我身边么？”
凯恩向维娅伸出了右手，刚才那番话，既是心声，也是冲破桎梏的洪流。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瞧着那真诚的眼神，维娅没法拒绝。
“我要为自己而活，维娅，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我生命里仅剩下的时间。”
在维娅坐下之后，凯恩打了个哈欠，望着夜空坚定不移地说道。
“你要做个暴君么？”
“即便我会想做那些暴虐的事情，也没有人会执行那种命令，不是么？”
观察着群星的位置，并再一次没有从中发现自己所熟知的星座的凯恩像是自嘲似的回答道。
“那......”
“不是做想做的事情，人就只会做坏事的，倒不如说，只是不再被任何其他因素干扰，只遵循自己的本心而已。”
“比如说，我其实喜欢上了你。”
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在维娅的脑海里惊起了阵阵波涛，她刚想开口，凯恩就接着说了起来。
“维娅，其实...从把你从那个地窖里救出来之后，我就对你有了好感。”
说话的时候，凯恩的脸颊烫得很，即便是冷风也吹不凉，而本想盯住维娅的双眼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别处。
“我喜欢你的样貌，喜欢你的情感，喜欢你弯弓引箭的姿态，也喜欢你在雨中折返回来支援我的义举。”
“我的父亲早就阵亡了，母亲那边也感情淡漠，我在帝都也没什么朋友，来到这里之后更甚。但幸好有你在，我可以对你倾诉那些不能对领民说的话语，我可以和你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你给了我宣泄情绪的窗口，我很感谢你。”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阻碍，我不愿欺骗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尝试着发展一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多加逼迫，今晚的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为难你的氏族的。”
末了，凯恩又加了一句解释，因为比起维娅的拒绝，她为了氏族而选择委曲求全的话，更让凯恩无法接受。
虽然说，精灵的寿命悠久，但相对的，他们成熟的周期也长。
按精灵的标准来看，维娅也就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而已，而且因为氏族百年来都在四处迁徙，她也没有品尝过爱情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凯恩，这，有些突然......”
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尖，维娅垂下眼眸，很难为情地说道。
凯恩这样直接而不加掩饰的话语，让她感觉到不知所措的同时，也开始审视起了自己的内心。
是他将自己救出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窖，是他帮助自己报了兽群袭击的仇，也是他教给自己许多东西，就像个老师一样耐心温和，而且他还给了氏族一块安身之地。
“是的，我理解，我理解你...不用现在给我回答。”
看到维娅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凯恩在说话的同时，鼓起勇气，伸出双手，将正在因为思绪万千而彼此交织的维娅的双手包住。
感受到凯恩掌心的炙热，维娅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她的第一反应是甩开，但还没付诸行动就被自己掐灭了这个念头。
两个人同时抬头，又同时低头，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良久，凯恩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转而扶住维娅的肩膀，一点点，一点点地，将她搂进怀里。
但凡维娅有一点抗拒的意思，凯恩都会立刻松手，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奔回自己的窝。
心脏咚咚地跳着，就像在脑海里跳动一样，他紧张而又轻柔地环住了维娅的腰肢。
而维娅，虽然她的身体抖个不停，但是却没有挣脱开凯恩的双臂。
在瑟瑟秋风里，她埋首于凯恩的怀抱，炙热的鼻息打在她的侧耳，而侧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强而有力。
两个经历不同，但同样孤独的灵魂，在这个夜晚接纳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