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搜捕,回忆

  莱茵领的士兵们排成队列,整齐地从走出工坊的两人面前经过,他们缄默不语,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如卡尔曾在童年时围观过的,经过拉泰的帝国军团那般威势逼人。

  而他们前进的目标,正是莱茵领的核心,莱茵镇。

  出事了。

  无需多想,两人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毕竟,原本在镇外训练的士兵此刻正向着镇子进发,而且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肯定不是因为放假,想要休息一下。

  骑着战马走在队列最前方的伯瓦尔神情冷肃,他身披凯恩特地从拉泰的制甲大师那里买来的全身盔甲,腰胯长剑,就像他训练出来的士兵一样,威势十足。

  议论声纷纷,镇民们放下手里的活计,聚集于主路两侧,围观的同时也没忘了窃窃私语。

  恶魔...

  想到那个侍从官口中说出的词汇,伯瓦尔不由得更加攥紧了缰绳,几乎无法控制内心的狂怒。

  队列在镇民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前行,二百名身着皮甲,扛着长矛,背着盾牌,腰悬短剑的士兵昂首阔步,他们是伯瓦尔以军团模式所训练的第一批士兵。

  帝国的军团向来以重步兵方阵和宛如城墙移动般可怖的进攻模式而著称,在过去的岁月里,配合各行省的自由民兵部队和骑士团,还有选帝侯与领主们的私军,军团碾碎了数之不尽的敌人,用堆成山峦的尸骸证明了其存在的必要性。

  “奉凯恩伯爵之令,莱茵军进驻镇内,清查渗透进入领地的邪教徒及恶魔!”

  “凡不配合者,反抗清查者,虚与委蛇者,搪塞隐瞒者,一律处置!”

  伯瓦尔那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镇民的耳畔,瞬间让原本的窃窃私语变为了情绪激动的大讨论。

  跟着队伍一起进了镇的卡尔听见这话,当时就愣在了原地,同伴拉他都没反应。

  莱茵领原本是没邪教徒的,但是拉泰之前闹过邪教徒...难道说,有邪教徒混在队伍里一起来了莱茵镇?

  想到这个很有可能就是事实的可能,卡尔当即推开同伴,挤出人群,向着政务官分给自己一家三口的房子跑去。

  “这么一来,拉泰移民和镇民的裂缝肯定要花上好一番工夫才能弥合了......”

  凯恩话音未落,就又咳了起来,这病一般来说只需要做到保持心情愉快,多呼吸新鲜空气,清淡饮食,多喝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痊愈的。

  但因为恶魔这档子事,凯恩算是心力交瘁了,连带着病情也愈发严重,现在根本不能离开城堡。

  要是因为自己而又引发了一场传染病大流行,那他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跟维娅一起跑路吧。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凯恩让士兵们在镇外训练时就下了规定,三十天训练,两日休息,而自从拉泰的移民来到镇里到现在,三十天训练还没结束,所以军队里不可能被邪教徒渗透,可以相信。

  邪教难搞的地方就在于此,你可以监视人们的言行,却没法直接看到他们脑内的想法,一个虔诚的信徒也许就在内心崇拜着那污秽的偶像。

  不是哪里都有可以直接侦测人们思想的行刑官和侦查善恶的圣武士的,当然,凯恩也希望莱茵领最好别有。

  伯瓦尔冷眼看着士兵们闯入居民家中,根据自己事先下达的命令行动,两人盘问,三人搜查,四人包围,五人警戒。

  不仅要查拉泰来的移民,也要查莱茵镇原本的居民,谁都不能放过。

  听着那混乱的声音,他闭上眼,陷入到回忆里去。

  那一年的夏雨来的又大又早,就好像破碎的大地也想靠着雨幕遮住自己满面的伤痕。娃和他爹即使趴在深沟里,也逃不出雨声的轰炸。这声音不象是雨,而是一曲噪音的大合唱,一阵怒吼,一道滚不完的滚雷。但雨声总比厮杀声强,跟战争的噪音相比,就算是此刻的暴雨的嚎叫也显得安安静静,根本不算一回事。

  “停了”娃说。“都停了,大概是他们走了吧”。

  他爹捏了捏娃的肩膀,但没说话。娃他爹的脸上没多少肉,却不缺皱纹,一看就是干农活的人。他有点显老,但一看就能看出,是条汉子。爹和娃都好几天没有吃喝了,所以脸上都没什么精神。

  听见雨声,他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早就爆了皮的嘴唇,可舌头也是干的,唾沫早没了。他又低头瞅瞅从一个战死的爷们手里扣出来的短剑,终于开了口:“天快亮了,天亮我就出去看看”。娃紧紧地抓住了他。“爹!”

  “没啥,咱们得喝水,没水定活不了,我估摸着,他们也走了,儿呀,没事,听话”他揉巴了几下娃头顶上的乱鸡窝。“不管是啥事,我看到这会也都该完事了”。

  “他们可能在外头等着抓咱呢。”

  “咱们非得喝水,没事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我和爹一起。”

  他爹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着把,不管外面有啥,咱爷俩都一块去会会他。”

  在帝国的北边,夏天天亮得早。爷俩说完话才几个小时,天就发白了。他爹就要从深沟里爬起来,从混杂了泥渣的血水里站起来,然后再攀出深沟。

  这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下着大雨时,花了好大的工夫,娃和他爹才从深沟沟里出来。

  他俩使劲大喘着气,特别是他爹,又咳又喘的。

  一股天光就照到了爷俩的脸上。他爹抬头看看,淡定地说:“哎呀,房子是没了“。

  他俩就往林子外走,走过了泡了水的碎尸,走过了横七竖八的焦木,终于是走出来了。

  房子是没了,但还有两面墙站着。这墙都是本乡本土采的石料砌的,结实。但是别的就没剩了,全成了小碎块,屋瓦也掉的满地都是。娃到处看看,发现他最喜欢的小玩意——他爹给他刻的那把木剑,也碎了,扔在进门的地方,至于门,也没了。雨现在是小了,但是还不停。

  “在这等着”。他爹说完就往前去了,从破房子的影子里出来了。地上的碎瓦片让他的靴子一猜,就嘎嘣嘎嘣碎了,迸的到处都是,又落在瓦砾里。因为起了风,周围的白雾有点散了,雨也被风吹歪了,一条条斜斜的雨线,洗着大地上的东西。

  他爹寻思了一会,就朝天伸出舌头,尝了尝雨水。

  “行了”。他招呼娃。“看来水能喝,但是要少喝,解个渴就是了,咱也不知道雨水有没有毒”。

  周围的这片本来是他家的田地,绿油油的,很舒服,现在全荒了,都是法术炸出来的坑,散发着焦臭。树也都断了,看着就像是大黑刀的刀刃。树枝是炸没了,就连树皮也全烧脱落了。牲口也都死了,死尸已经发绿,发臭,发胀了。远处天边有好多大黑柱子,都是什么东西着火冒的烟。

  这爷俩太渴了,说不出话来了。他俩伸出舌头不动,就想着淋雨。喝着了雨水,娃又有了活气,他从来没发现,喝个凉水也这么舒服。最后他喝好了,一睁眼,就看到什么东西,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他拿手往天上指,指着分吹动的碎云中间的啥东西。

  “爹,你看”,娃的眼里全是好奇“你看云里有个会飞的蜥蜴呢”。

  他爹也眯着眼看了好一会,然后突然就搂住了娃,用一条胳膊护住他。很远的地方是有个东西在飞,远归远,这东西还是那么夺目,遮住了天上的一切。它看着像是金色鳞片的大蜥蜴,却比蜥蜴更加..更加壮观,有着一对像蝙蝠似的翅膀,扇动着。

  看了一会,爷俩才听见这蜥蜴的吼声,心里头瞬间就升起了一种敬畏,

  太阳这回也升高了,爷俩再往天上看,已看不见这东西了。

  “它往南飞了。”他爹说。

  “它是啥东西呢——爹,是皇帝吗?”

  “不,但是,儿呀。”

  他爹搂他搂的更紧了,“它是巨龙,皇帝的宠物,是打那些坏家伙的,一口就能吃好多...今天到了咱这的天上了”。

  他爹四下看看,看到了荒野冒着烟,看到了燃烧后的痕迹,看到了遍地的尸骸。

  “咱这地方啊,就是他们的战场。”

  往后几天,娃和他爹把他们这片地都寻摸了一遍,弄了不少桶子好接雨水,翻出了剩下的肉干,还丢掉了许多东西——凡是看起来不能吃了,不能用了的,都丢了。

  晚上他们就在破屋里睡,房梁塌了,他们就耐心地试着用上面的湿木头点火。

  “帝国都变成咱家这样了吗?”有天晚上,娃钻在块雨布下面,听着雨点,看着火堆,问道。

  “不好说”,他爹说。“佩雷肯是个小地方,不用什么大仗,就把咱们这个小地方给打烂了。”

  “那皇帝的军队为啥这样对咱呀?”娃又问了。

  “他们做事的原因,咱们是不知道的” 他爹说。

  “他们是西格玛愤怒的化身,他们的怒火要席卷一个地方,那就谁也跑不掉,就算是他们发誓要保护的人也没跑。他们是保护咱们的,但是,儿呀,他们是要带来死亡的。”

  “那他们长啥样——爹,你见过他们吗?”

  他爹点点头,眼神里显露出敬畏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就比你大上一些岁数,南边有邪教徒闹事,也不怎的,就惊动了一支军团。”

  “军团就是很多很强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他们都是你我一样的人,但发誓为了咱们和帝国而献出生命。”

  “我那时候是应征的民兵,负责给这些好汉子送粮食,推车到军营里时,正好赶上了他们在集结。”

  “儿啊,你是不知道,他们那盔甲啊,就我这么咣咣砍,连道裂口都不带有的,相反的,他们的武器啊,闪着的寒光那叫一个亮啊。”

  “但是啊,咱们之前看见的巨龙,就是皇帝的宠物,我以前只在给牧师老爷送什一税前,在他的罩袍上看见过。”

  “所以,儿啊,一定是出大事了。”

  过了三天,娃和他爹去了家北边的山上,本来山上长满了树,现在不光树没了,土黑了,就连山自个都被崩碎了。

  这爷俩是想看看,就算炸成了这样,还能不能有点以前存在山上的收成,或是跑散的牲口留下来。他们现在站的地方,从前是个大约200米高的小山包,站在上面,就可以好好欣赏山谷,还能顺山谷看见城市和原野。

  但现在山已经被炸了又炸,山头都炸没了,山坡上裂开的地方还冒烟,因为烧化的石头还没凉透,还在嘶嘶地放蒸汽。

  往前看,就见城市黑烟直冒,火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