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国士无双

  漫天大雪纷飞,京都又渡一年岁

  一老人拄着拐杖,锦衣华服,佝偻着身躯,缓缓走在繁华的街道,宛若风中将尽的残烛。

  “过年了啊”

  扰扰闹闹的孩子们经过这个年迈的老人,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驻足在了老人身边,“老爷爷,需要我扶您去那里坐坐吗?”

  老人微笑着点头,“好啊”

  一路颤颤巍巍的坐在了路旁,老人抬头望向繁荣的街道,似是呢喃道“更热闹了啊”

  小姑娘看着老人缅怀迷茫的模样,不由得开口询问道:“老爷爷,您怎么了啊。”

  老人未曾说话,只是默默无言的看着

  老人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但他曾经有个响亮的名字—陈正仁,京都之中,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才华共一石,陈正仁独占八斗,国子监与各家名士共享二斗。这句话曾传遍四海八荒

  寒门学子难出头,这是陈正仁自幼便深记于心的事。

  他知道,自己没有豪门贵族的资源,没有人脉,没有金钱,但他想要往上爬,因为他出生在闹饥荒的那个年代,他看过被饿昏头脑的人们易子而食,见过百里之内寸草不生,见过达官贵人们驾着马车欢笑达旦,嘲笑着路边乞食的灾民们,并洋洋得意的向身边锦衣玉服的孩子炫耀他们是贵族。

  陈正仁见过这一切,他不理解,但他想要改变,他知道自己没有关系和人脉,但他还有独一无二的能力—过目不忘,他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唯有不断地往上爬,他才能有机会去改变这个肮脏的世界,改变早已腐朽了的秩序与规则,他立誓:要亲手开创一幅盛世河山。

  他努力读书,多年拼搏,终归在及冠之年高中探花。

  那一夜,当真是马踏春风急,看尽长安花。京都之内盛传,江南才子,风流倜傥,当如正仁。

  陈正仁结识了同朝状元郑明清,郑明清也是寒门出身,相似的经历让二人相谈甚欢,同立城头,远眺河山,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豪言壮志,多年后,陈正仁回首才发觉,“那是自己人生中少有的光”

  陈正仁被当朝国子监祭酒—布足道收为关门弟子,一起被收作弟子的还有郑明清,就这样,他们在湖心别亭拜师布足道,开启了一生的官场政途。

  陈正仁随布足道学习处理政务,学那为人正直,学会了刚正不阿,学得了满身傲骨。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布足道愈发偏爱陈正仁,并不止一次明中暗中告诫郑明清人当行为周正,不可行小人阴祟之事。

  慢慢的,陈正仁深得布足道信任,经布足道举荐,陈正仁开始经常外出四处巡游,丰富学识,磨练自己,一路上,他清官直断,斩杀数不尽的奸佞。

  在襄州,因当地县官老爷被一江湖匪人杀于家中,陈正仁从各地抽调兵力,将该匪人四品顶尖高手半截刀—许得州擒拿于牢中,但细察之后,陈正仁发觉县令老爷强抢民女,陷害忠良,有数不尽的罪状。

  气愤之下,陈正仁将一众同党尽数拿下斩杀,亲自释放许得州并为自己的莽撞冲撞而道歉。

  圣上震怒,朝廷一纸调令将陈正仁押回京都受罚,在布足道率一众清流力保之下,成功翻案。但此事之后,许得州一心追随于他,从此山高水长,一路护君远行。

  那是个轻风吹拂的草地,青青翠翠,陈正仁勒马回望,循着声音的方向,许得州单膝跪地,以刀拭血,立下誓约,护其左右。

  陈正仁笑了,这时还是那个心中充满志向的少年,而不是满心算策的谋士。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快乐的日子都不会太久。乐极生悲,绝望中寻觅希望,是所有生灵的特质。

  布足道一生刚正不阿,满身正气,动了太多人的蛋糕,最后还是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入狱。

  陈正仁根本不相信他满身正气的师父会做出有损自身品行的事,在他着急的搜寻证据,想要解救师父时,狱中传来了消息,“布足道畏罪,自缢于狱中”。

  陈正仁听到这句话时,奔忙的身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瞬间便好像老了十年,他没有求谁去支持公道。他明白,当日布足道在朝堂上被带走时,所有人沉默的态度便已表明了一切。

  公道吗?这世上好像没有啊,既然老天给不了我师傅公道,那我便给老天你一个公道

  陈正仁告病归家

  三年

  三年之后,他再次归来,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再没有曾经的年少轻狂,没有了理想与希望,他贪婪的让所有朝臣害怕。

  当其他人意识到他的威胁时,他已经爬到了朝堂权力最顶尖的那一部分层次。

  他给上面的官员送礼,给下面的官员安排关系,买官卖爵,攻伐异党。

  十年的时间,他在郑明清的帮助下爬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他已是权倾朝野,当年陷害布足道的那些人以及同谋都在这些年里被他以百倍手段抄家奉还。如今他已是凭借自己组建的陈党与军队的段党分庭抗礼,占据朝堂的半壁江山。

  他复仇了,他权倾朝野了,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快乐,他再也找不回当初的理想

  他很佩服段党的领袖—镇北王段留风,但他知道他必须与镇北王敌对,因为皇帝,他绝对不能忍受朝堂上两只可以吃龙的巨虎结伴而行。

  但他与镇北王也形成了暗中的默契,二者虽然不合,但都想看见大罗迎来昌盛繁荣,故而他们时常暗中联手革除各种弊病。

  朝堂之外,陈正仁看中慕容家二公子慕容风的品行与能力,将其收为关门弟子。陈正仁看着慕容风就好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他只希望慕容风不会像自己一样堕入歧途,而能坚守本心。

  后来一少年自北境入京城,陈正仁知道,那是镇北王的手笔,镇北王想要以丹辰生作为利剑刺破京都僵持的局面。

  陈正仁并没有怪到丹辰生的头上,因为他知道丹辰生并不知情,但总归是对丹辰生提不起好感,故而在多次京都城中举办的诗会上,他作为文坛盟主,总是对丹辰生多加刁难,看他出丑的样子,陈正仁便心生愉快。

  丹辰生拔出陈党多名暗子,导致双方彻底敌对,气得陈正仁几次派人想要暗杀他,但丹辰生武力值惊人的高,慢慢的,陈正仁也拿他没辙。

  而后燕云刺史郑知之遭燕云太守在京城述职之际背刺,郑知之被抄家灭门,丹辰生杀燕云太守后,逃亡京城,被困在城内,无法出城。陈正仁因其师与郑知之相似遭遇,对丹辰生暗中帮助,助其通过盐队逃出京城,并派遣许得州助丹辰生摆脱。

  陈正仁本以为就这样慢慢下去,就算不能迎来一个清明的朝堂,也可以使内耗严重的大罗逐步趋于正轨,但意外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庆历四十五年加元节

  这个日子里,陈正仁本在江南巡察,走访各大名都。

  一夜之间,亲王庆景谋反,原本自己的得力臂膀,陈党二号人物,自己的师弟—郑明清勾结被陈正仁放逐的各路奸佞大臣猎杀陈党和段党。

  剧变发生的如此突然,陈段两党毫无防备,镇北王更是因郑明清将情报泄露死于北境的天狼山。

  与此同时,陈正仁也是遭刺客谋杀,猝不及防之下,胸口正中一刀。

  刺客五品十余位,六品不计其数,更是有三位四品高手。

  本是必死之局,却因许得州舍命相护,以一己之力独战三位四品,成功将陈正仁护送城外。

  当陈正仁被仆从簇拥着抬出襄阳城门的一刻,他拼命回头,看见许得州一刀斩出浑身气劲逼退两名四品高手,不顾四面八方迎来的寒冽刀枪,回手将城门轰然关上。

  时光如此短暂,短暂到十年相伴的挚友来不及仔细看看对方变得愈发苍老的脸。

  城门紧闭,外头月色下,一群人簇拥着一人疯狂逃窜。

  城门里头,刀剑碰撞的冷冽交锋声戛然而止。

  城门的缝隙中,似有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

  陈正仁为逃追杀,隐于市中,他知道,如今他已经无力回天。

  无论是造反的庆景,背叛陈党晋升首辅的郑明清,还是北境千古无双的大妖博古,都不是现在的他能抗衡的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可笑他曾对着许得州嘲笑过武夫空勇,但如今若是他也能持剑御敌,就不会留许得州一人在城中,又何至于如此窝囊的苟且偷生。”

  就这样,他隐居了三年,却还在拼命活着。

  即便不免街旁流浪,即便出苦力,去乞讨来换一口饭,他都在努力的活着,因为他还在等,冥冥中似有声音告诉他,事情还没有结束。”

  是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当年风雪入京城的少年丹辰生三年时间中忍辱负重,终归积攒够了足够颠覆整个大罗的力量。

  那天夜里,身披着黑色斗篷的丹辰生来到了他的草屋内,两人许久未言,似都在怀念当年未曾远逝的故人与沧桑。

  最后陈正仁缓缓叹气,“你强过我当年。”

  而后京都风云变

  丹辰生举兵反叛,孤身一人潜入京城,携带陈正仁的书信,在陈正仁弟子慕容风的支持下,以慕容家,陈党,段党的残余势力,并联合江湖各路高手杀进皇宫,并于皇宫的大殿上,庆景帝被丹辰生一剑贯穿了胸口,正如三年前庆景杀死他的亲哥哥庆历帝一样。

  而郑明清一路逃亡,慌不择路。

  似在命运的指引下,郑明清再度回到了湖心别亭,亭中央,一袭老者身披玄色大袄矗然望着他,这一瞬郑明清收敛了所有慌张,缓步踏上了湖心别亭,看着那才年过五十就已面容无尽沧桑的老者,没有表情的脸上似在隐藏自己波澜壮阔的内心。

  “这是你我当初拜师的地方,还记得师尊曾经说过什么吗?”

  郑明清抬起了头颅:“书中借我以大义,我还天地以春秋。”

  陈正仁背对着他,并未说话。

  郑明清红了眼眶:“师兄,我们都是寒门,你我都是经历过当年那场大灾荒的人,当初那群朱门走狗怎么羞辱我的,我至今都记得,我就是要爬到最高。权力和欲望,如果我当初要是有这些,我就不会受尽欺辱,也就不会对那些洋洋自满的贵门卑躬屈膝,师傅也就不会看不起我。”

  陈正仁猛然回首,”师弟!师傅看不起你的原因,你自己一直都知道,何必再蒙骗自己,我也不想再与你多言,十年前的伤给我烙下了病根,我要回去了,给大家都省点力气,你自裁吧。”

  言罢,陈正仁将怀中一把匕首扔在地上,擦肩而去。

  郑明清认得那匕首,那是陈正仁生辰时,自己亲手打造并赠与他作为礼物的匕首。

  当年啊,“哈哈哈哈~”

  风雪中传来疯狂的笑声,陈正仁不曾回头,转身离去,他只是感觉很累。

  朝堂局势逐渐稳定,陈正仁看中了丹辰生的徒弟—方守。

  虽然在丹辰生的口中,他武功很差,没有半点天赋,陈正仁却看出那是个处理政务的好苗子,适合当他徒弟,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就只能暗中教导着方守。

  后来啊,妖族见大罗再起内乱,欲趁人之危,再度发起战争。

  大罗内耗,再无可堪大用的将军。

  不得已,丹辰生披甲上马,率军北上

  临走前,丹辰生特意在月明云开的夜晚去与陈正仁饮了一阵酒。

  丹辰生玩笑似的说到,“陈老头子,我这京都中的故人只剩下你一个了,坚持到我回来啊,到时候咱们再喝一杯。”

  陈正仁微醺着眼,“好~,将军,凯旋!”

  老人坐在繁华的街旁,看着万家灯火婆娑,如同走马灯一般看遍了自己的一生。

  布足道,许得州,郑明清,丹辰生,庆历,庆景,方守......

  年少的意气风华,权场的勾心斗角,波波折折,数不尽的人间事随风吹尽。

  远眺北方,“凯旋啊,大罗江山永昌,我怕是看不到了~”

  人间万千灯火,又是一年,倦鸟思故乡。

  一老人在雪中慢慢凉了身子,旁边还有个小姑娘用青涩的眼神寻找着自己的父母

  书中借我以大义,我还天地以春秋,北境凯旋的号角终归在春元节的夜吹到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