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言对于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墨莹来说，是一件比较难以接受的事情，只怪自己一时冲动，许下了无法兑现的承诺。
普通人可以感情用事，但是作为王，绝对不能被情感左右自己的思考和判断——父王和王叔都这样教导过墨莹，而这次的事情明显就是自己感情用事了。
当时之所以会说出让陆凡担任“大匠师”这种话，不只是出于对陆凡的认同和感激，同时还有一股长期压抑在墨莹心中的怨气。
那些自诩技艺高超的御用工匠们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最后还不及陆凡短短数天的成果，就这种程度，还有脸在那争“大匠师”的职位，真以为王家锻造所是可以混日子的地方吗！
事已至此，墨莹也只能亲自上门向陆凡说明情况了，只希望小铁匠不要太失望。
墨莹特意抽出时间，一大早就来到了陆凡的锻造铺，正好看到陆凡在擦拭橱窗。
远征结束归来已经过去快一周了，作为屠龙远征最大的功臣，陆凡甚至连庆功游行都没有出席，就匆匆离去，之后也没有听说他四处邀功，甚至根本就没听说他对外人提起此事，依然只是在经营着自己的店铺，低调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陆凡的背影，墨莹觉得更加过意不去，脚不由得往后挪了半步。
不行，这种事情迟早得告诉他的，不如就趁现在好了，墨莹走了过去。
“小……”刚想喊他“小铁匠”，墨莹赶紧收住了，称呼陆凡的姓名“陆凡，你好啊。”
“啊！是公主殿下！”陆凡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慌乱地擦了擦手“您怎么来了？不会是刀又出了什么问题吧？”
墨莹摇摇头：“没有，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陆凡也有点茫然：“哦，谢谢公主殿下关心。”
接着，两人就有些尴尬地僵在了那里。
本来墨莹是打算等陆凡哪天到王宫去找她的时候，和他好好说明此事的，可陆凡迟迟不出现，墨莹只好亲自出马：“不是说让你可以随时进宫面见我吗，为什么一直没来？”
被这么一问，陆凡楞了一下，尴尬地挠挠头：“我……我不太好意思……” 本来看到墨莹来访，换做过去，陆凡应该是欣喜加激动的，可是今天，他只觉得为难。
被师父教导了一番之后，陆凡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要如何拒绝担任大匠师一职——无论是从能力，心智，还是责任方面，陆凡觉得自己都无法承受这份工作的重量，但是直接拒绝抗命也不合适，所以陆凡只能“躲”了。
现在墨莹找上门了看来，好像是躲不过去了，同时他注意到周围的人也都将目光转向了这边，陆凡觉得，当着这么多人拒绝墨莹的任命，肯定会让她这个储君没面子，于是说道：“公主殿下，那个……这里人多，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墨莹也同样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当着这么多人面收回之前的许诺，尴尬程度可想而知，万一陆凡情绪一上来，那她就更为难了，于是点点头：“好吧。”
师父还在睡觉，本来把墨莹邀请到屋里说话是最合适的，不过想到万一和墨莹说到一半，师父突然醒了，然后再来个“偷袭”什么的，铁定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陆凡索性把墨莹带到了他每天晚上练功的地方。
路程不长，也就是一分多钟的路，然而也就是这一分多钟，陆凡整理好了心情，一到地方，他就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公主殿下，我……我想过，希望您能收回之前说的，让我担任‘大匠师’的想法，我不够格，御用工匠什么的，我也都不要。”
“这……”墨莹有些意外，陆凡居然会主动提出这样的想法，甚至连能够常在墨莹左右的御用工匠职位都不要了，这样不用墨莹开口，问题直接解决。
只是墨莹心里仍然过意不去，以陆凡的技艺，实在不应该默默无闻，还是说，他别有所求“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只希望公主殿下能给我进入学院图书馆之类，可以获取到和工匠相关文献的权限。”
“只……只是这样吗？” 本来墨莹觉得王叔提出的那个让陆凡挂名，然后作为学员留在此地进修的方案就已经很委屈了，墨莹就怕陆凡不接受，没想到陆凡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反而更低了。
“嗯，只有这样。”陆凡点点头“这次回来，我想了很多，最大的感想就是，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所以我希望公主殿下能给我一个进修学习的机会。”
陆凡直接给了墨莹一个台阶下，这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认真地考虑起陆凡提出的要求。
如果要说锻造技艺，陆凡显然已经超过了灵武国内已知的所有知名工匠，就算不当大匠师或者御用工匠，在学院里起码也是能当个讲师教授的水准，墨莹很好奇他到底想要学什么：“学院的图书馆和档案馆可以对你开放，但是你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呢？”
“师父说，我现在只会精工锻造，等于只拥有一个合格工匠一半的本事，所以我想学习关于机关和机械方面的知识，先从各种基础的文献理论开始。”
“这样啊……”
墨莹其实压根就不知道工匠所学的内容还包括机关和机械方面，因为这些技艺极其稀少，在多地已经失传，尽管现在虽然有不少的文献留存，但是能够看懂，甚至应用的人在世上也没有几个了，除了几个特别的国度之外，这些资料在大多数地方都是作为古籍保存。
然而，这些机关和机械的作用，尤其是在战争中的威力，却是有目共睹的，而拥有并垄断了这些技术的几个国家也成为了非常特别的存在。
魔法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而且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才能达到实用的水平，但是一个智力正常的人想要学会使用机械需要的只是两三个月的培训。
或许一发魔石子弹的威力不及一发火球术，但是打在人的身上都是一击毙命，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而且在战场上，一个魔法师死了，就是实打实地少了一个有效战力，但是一个持枪的士兵死了，下一个人可以捡起他的武器继续战斗。
任何一个王国如果想要打造一支有规模的常备军，就必须向这几个国家购买装备，这种完全向卖方倾斜的市场导致这几个规模不大的国家不仅可以坐地起价，更是成为了能够左右大国，乃至地区秩序的特殊存在。
就拿灵武国来说，装备给常备军的各种枪械，魔石弹药，每年的进口和维护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那些更加精密昂贵的重装备，一下子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军费开支。
贵，非常贵。 贵到连发动屠龙远征这种重要行动，都不敢动用那些重装备，赵家的精英卫队每人都只能携带两百发魔石弹药，因为一枚的价格就高达八个金币，一个人携带的弹药价格就足够在大多锻造铺购买两把上好的装备了，是实打实的“金币弹”。
如果陆凡能够学到些什么，哪怕只是解决魔石弹药批量生产的制作工艺，对于灵武国来说都有莫大的帮助。
如果陆凡也看不懂那些东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无非就是维持现状。
“好，我会给你开个手谕，让你自由阅览学院内的所有藏书。”既然横竖都没什么损失，墨莹没有理由拒绝，只是这点回报远远比不上陆凡的功劳“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本公主会尽力满足。”
“没有了。”陆凡回答道，或者说，他想不到自己还需要什么了。
墨莹从陆凡的身上确实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欲望，这让她更加过意不去：“只有理论是不够的，我会专门按月批给你一笔资金和一间工坊，供你使用。”
“那太好了，谢谢公主殿下。”
“如果还有什么需求，随时提，希望你一切顺利。”
“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陆凡完全没有要求提出其他的赏赐，真的就满足于此。
如果这就是他的本心，那可真比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家伙们可靠多了——墨莹不由得想。
父亲曾经多次对墨莹说过，她的能力绝对已经青出于蓝，但是心性却太过耿直，作为君王，她多了太多锐气锋芒，欠缺了一份圆融世故，不仅变成真的孤家寡人，更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这些年来，墨莹越来越明白父亲所说的圆融世故是什么了。
“唉……”已经走远的墨莹长叹一声，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看不到陆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