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时过境迁

  陈晖遥并没有反应过来诗怀雅和自家妹妹并没有见过面这件事,不过是凭着他经常在局里歌颂他的好妹妹这种习惯,下意识认为了大家都认识他的妹妹而已。

  可不照面谁知道谁是谁呢?

  陈晖遥没有考虑到。

  他下楼直奔财务部,首先支了一大笔出差费——这东西才是当务之急啊!

  显然魏彦吾提前跟这边打过招呼了,他们甚至还为陈晖遥准备了一辆普通的源能车。

  ——总算这老龙还有些良心。

  驱车回家,陈晖遥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妹妹一声,免得她萌生出什么多余的想法。

  可是他进门后却发现,家里竟然空无一人。

  “怪了……”

  他喃喃自语:“难道她一直没回来?”

  陈晖遥一时也难以揣测妹妹到底上哪儿了。

  “串门去了?”陈晖遥这话刚一出口,他就自己摇头否决掉了。

  他们兄妹二人平时的交友面并不广泛,对上二人都不是很感冒那些贵族,向下又受到魏彦吾的保护难以接触贫民,因而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其实不多。

  相反,当年他们在贵族学院读书的时候可没少招惹仇家——谁叫陈晖遥当年顶了个“天才”的名头呢。

  陈晖遥本就对贵族颇有微词,那种打心底看不起贵族的神态,自然被自视甚高的贵族小孩们理解成了“倨傲、无礼”之类的标签,开始找各种借口找陈晖遥的麻烦……

  可他们怎么会玩的过心智成熟的陈晖遥呢?

  于是他们转而迁怒陈晖洁……

  这梁子可不就结下了么。

  陈晖洁叹啊——明明是他们自找不痛快的,怎么到最后反而搞得他们兄妹才是恶人似的呢?真就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

  可你真别说,十来个孩子围在操场上放声大哭的场面还真是蛮壮观的。

  一想到这,陈晖遥便不禁连连摇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后来也不知那帮孩子怎么样了,或许长大之后便回了炎国继承家业,亦或是做起买卖奔波四方,亦或是就在自己手下做个职员?

  这么一想,陈晖遥倒是感觉有那么些面孔好像很熟悉似的。

  不过这么些年来,上来认同学拉关系的事情竟然还真没发生过……也不知道当年是不是陈晖遥伤他们太深了?

  当然陈晖遥也不会刻意去找那些熟面孔谈话——他不是那种记仇的人。

  总之这么些年,过得倒也算得上是风平浪静吧……没人打扰的日子,其实挺舒服的。

  不过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陈晖遥抬头看了眼时间,心想再等个五分钟大概不妨事。

  如果到时候妹妹还不回来,就只能给她留张纸条说明情况了。

  毕竟回来后的终端还没给他办理,维多利亚网络的终端在龙门肯定是无法被识别的。

  ……不如现在就先写上好了。

  一念及此,陈晖遥便上楼掏出纸笔,洋洋洒洒几个大字写下,下楼将纸条放在显眼处,便迈步出了房门。

  一两天的路程,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于是陈晖遥便顺手将门锁上了。

  他走到前院,迎着还不算太热的阳光,展开双臂,踮起脚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就算是工作前的放松了。

  晃晃手臂,陈晖遥开始在院里踱步起来。

  他心想道:要是还能跟朋友小酌一杯就更好了。

  不过现在去找星熊肯定是来不及的,而且看她当时走的那个快,可能是有事在身也说不定呢。

  所以,只能说可惜了。

  陈晖遥长叹一口气。

  可惜能够与他把酒谈心的另一个朋友也不在这……

  他不禁抬头,怔怔的看着高耸的院墙。

  当初他跟那个朋友,其实并不是在学校认识的。

  而是在这里。

  当初三岁的陈晖遥掀了公爵的酒桌,虽说明面上大家都是体面人,赔礼道歉后相互给个台阶就当这事儿过去了,可回到家后哪里会有不受罚的道理?

  尽管有众多管家下人,以及自己的母亲不停求情,可怒气上头的陈父怎么会就此罢休。

  加上陈晖遥那不知悔改的德行,更是令他火上浇油。

  于是陈晖遥就为他的“年轻气盛”而付出了代价。

  ——月明星稀的深秋晚上,一个气耸耸地蓝毛小脑袋在矮小的花草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是的,他被陈父埋在了花园里。

  深秋的夜晚,寒气渐起,不断地渗入潮湿的泥土之中,再紧贴在仅着单衣的陈晖遥身上,使他感觉像是穿了一件加有冰水的紧身皮衣一般,动弹不得的同时又冷的发抖,再加上花草叶子抚过脸上又觉瘙痒难忍,偏偏没法抓挠……

  简直就是酷刑啊!

  陈晖遥咬着牙忍受着,五官不断拧动,这样可以稍稍减缓一些瘙痒的感觉。

  这看起来就很可笑……

  “噗哈哈哈哈!”

  以至于墙头上都传来了这样的笑声,宛若银铃。

  “谁啊!”

  陈晖遥不满地仰头,但可惜脖子能够活动的角度有限,即使磕到了后脑勺,也只能模糊瞅到墙上蹲着个人影。

  “嗯?是说我吗?”

  墙头的身影左顾右盼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后,便一跃而下。

  就像是月下的小妖精一般灵巧。

  因为她本就是小孩。

  那人看起来最多比陈晖遥大不过两岁,也就是五岁不到,却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肤白貌美有灵气,一头银白的头发在月光之下更显得仙气十足,再配上一套洁白的长裙礼服,恍惚间跟小小仙童似乎并无差别。

  起码当时陈晖遥是这么觉得的。

  那仙童一手托着长裙稳稳落地,三两步跑到陈晖遥面前,蹲下,一双棕色的大眼眸中写满了好奇。

  她笑着开口,声音清脆,扣人心弦:“我叫塔露拉!”

  ——这便是陈晖遥跟塔露拉的第一次见面。

  陈晖遥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塔露拉竟然是科西切的养子。

  怪不得对陈晖遥表现出了那么大的好奇心。

  不过年幼的陈晖遥只当她是想来看自己的笑话:“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赶紧爬,别当着我晒……晒月亮!”

  “哦,晒月亮,原来你喜欢晒月亮啊。”塔露拉伸出右手食指点在下巴处,轻笑道:“我知道有一处月光特别明亮的地方,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就像是舞会上的邀请一般。

  陈晖遥的面色顿时有些古怪:“……有没有搞错,你看我像是能跟你走的样子?”

  “哈哈,我想也是。”

  塔露拉伸手替陈晖遥弹落了头上的尘土,又将花草拨到一边。

  她边做边说道:“但你这样晒月亮,舒服吗?”

  “你说呢?!”

  陈晖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为了看我出丑才特意找来的吧?那你现在看到了,明天只管到处宣扬去说我的丑态吧!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咱俩可没完!等我出去后你最后别让我看见你!”

  “确实,有好多人都来跟我说你是多么的无礼,多么的傲慢,他们巴不得看你当场出丑,也巴不得让我能把他们的转告给那只老白蛇,以此彰显他们是多么纯粹的乌萨斯派……”

  小女孩摇头叹息,那神态跟她的年龄和体格一点都不搭。

  “但那些自诩参透了人情世故的大人们,就连我一个小孩眼中的不耐烦都看不出来……亦或者是他们明知我不耐也要继续说下去?”

  她索性坐在陈晖遥旁边,陈晖遥甚至不转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很甜。

  蓝毛小鬼顿感窘迫无比。

  而白衣女孩对此毫不在意。

  ……或者说意识不到?

  她说道:“可他们越是诋毁,越是嘲弄,反而勾得我对你越发的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那种场合之下,公开掀掉堂堂公爵的宴桌呢?”

  说到这,她微微转头,温柔的目光正好与陈晖遥相对。

  她突然轻笑出声:“原来不过就是个淘气的小鬼而已嘛!”

  “什么小鬼!”陈晖遥登时不服道,“你自己不也是小鬼么!”

  “但明显你比我小啊。”

  塔露拉轻咳两声,努力想做出一副姐姐的样子,可惜那副娃娃脸上完全看不出姐姐的威严。

  只有可爱。

  就连陈晖遥的目光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她仿佛也察觉到了问题,骤然泄气叹道:“算了,争论这个也没意思,你也不会认我这个姐姐的。”

  言罢,她站起身来就欲离开,想来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也该收整回家了。

  可陈晖遥见状却突然喊道:“喂!”

  “嗯?”女孩转头,“怎么了?”

  “那什么……”

  陈晖遥本不想开这个口,但他实在忍不住了:“我脸上痒得快受不了了……”

  “哈哈。”

  塔露拉突然乐道:“我还以为你能忍得住呢。”

  “嗯?”陈晖遥突然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只见塔露拉蹲到他面前,满脸坏笑:“叫姐姐。”

  她身后的尾巴欢快地摇摆着,加上头顶两侧的黑角,此时的她宛如一个正醉心于恶作剧的小恶魔。

  “喂!”陈晖遥登即不满道,“别趁人之危啊你!”

  “叫姐姐。”

  “举手之劳而已啊!”

  “叫姐姐。”

  “……”

  “叫姐姐。”

  数次交锋之后,陈晖遥终于被难耐的瘙痒折磨得低下头来:“姐……姐姐……”

  “没听清哦。”

  “姐姐!姐姐!帮帮忙好吗!”

  陈晖遥自暴自弃般喊道:“快点啊我快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塔露拉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点头道:“好!姐姐帮你!”

  随后小小指头便抚上了陈晖遥的脸颊。

  ——温温的,很舒服。

  被冻了有一阵的陈晖遥此时真想跪下来感谢上天的恩赐!

  “是这里吗?这里?还是这里?”

  塔露拉耐心地帮陈晖遥解除烦恼,小手不断在陈晖遥脸上游走着,令陈晖遥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屋里有却传来一声怒喝:“臭小子!鬼叫什么呢!”

  “呀!”

  受惊的塔露拉急忙抽回手来,神色有些惊慌。

  突然失去温暖的陈晖遥也睁开双眼,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看来我得走了。”她叹息道,“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

  “也是。”陈晖遥努力地点头,“你还是快走吧,别害我把你连累了。”

  “连累谈不上,毕竟是我主动来找你的。”

  塔露拉轻轻摇摇头,并没有站起身来,反而将双手放到了地上。

  她的语气轻佻了一分,说道:“这是姐姐最后的礼物哦~”

  “礼物?什么……”

  陈晖遥正准备询问,却猛然感到了些许不对……

  ——这土好像在变硬?!

  陈晖遥脸色微变:“你想干嘛?!”

  “帮你最后一把。”

  塔露拉笑道:“把你挖出来肯定是做不到了,不过让你不那么难受还是有办法的。”

  说话间,一些白雾隐隐从陈晖遥身边的泥土中升起。

  陈晖遥也感受到了不属于大地的温度。

  他恍然道:“你这是……在给泥土加热?!”

  “怎么做到的?”

  “秘密。”

  塔露拉站起身来,显然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够了。

  陈晖遥觉得呼吸更加费力了点,但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湿润寒冷,总的来说感觉好了许多。

  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声说道:“可别跟外人说我会这一手哦!”

  “嗯!”陈晖遥点头回应,“我知道,秘密!”

  “,谢谢。那,再见咯。”

  塔露拉轻轻挥手,翻身约上墙头——这三米高的院墙对她来说就跟小凳子似的。

  “喂!”陈晖遥突然喊道,“我们还能见面吗?”

  “等你上学说不定就可以了哦!”

  言毕,白衣女童从墙头一跃而下,不见踪影。

  家里人闻声而出,只见陈晖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别无异样。

  “一晃就过去二十年了啊……”

  阳光洒下,陈晖遥怔怔望着当年少女消失的墙头,呆立半晌。

  许久之后,他才低头叹出一口浊气。

  再抬头,眼中已不见阴霾。

  “时间差不多了……”

  他登上源能车,回头看了眼自家院子,随即驱车而去:

  “希望别有什么意外,能早点回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