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旅者的末日

  一英尺长、两面开刃的匕首,几乎是一柄短剑。打磨得相当锋利,用匕首的人也十分老练,从背后接近目标,还能准确地从左侧第二根肋骨下刺入;

  像烹饪材料的厨师一般,杀手游刃有余地接连切开了斜方肌、背阔肌、隔膜和肺叶。最终,冰凉的刀尖贯穿了心脏,并继续向前,直至从受害者的胸前迸出。

  这个可怜的东方人像一台锈蚀的机器,顿挫着回过头,开口想说什么,大口的鲜血代替声音从他口中喷出。

  在生命最后几秒里,他的心脏还固执地在刀刃上跳动,血液以惊人的量被泵入破裂的肺管,填充满肺部,接着如水枪一般冲入气管,从口鼻中喷薄而出——这是一个曾经年轻健康的生命,在最后展现出的奇景。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瞳孔已经扩散,身体迅速在刀刃上瘫软下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杀手拔出匕首,失去了生命的躯体轰然倒地,扑在一大片散落着的美元上。血像千年老树的根须向四面生长,附近的钞票被染成通红。

  ……

  1983年,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深夜。

  “美丽湖”是这座干燥、炎热的城市中,为数不多的水系,因著名的美丽湖赌场酒店坐落于此而得名。与湖面静谧的表象不同,水下暗流湍急,经由数条交错的下游河道,最终汇入科罗拉多河大坝的米德湖。

  从1950年开始,数不清的尸体沉入湖底,随着湍流汇入大河,再无踪影。他们中有些是喝多了失足坠落的醉汉,有些是输光了财产投水自尽的赌徒,而更多的,则是被黑帮塞入铁桶,灌上水泥,任由水流协助抛尸的失踪者。只需一个昼夜,湍急的暗流便能带着湖底的一切东西,向下游前行数里之远。

  夜幕中,人烟稀少的美丽湖东岸,一辆皮卡停在路边。两个穿黑衣的人正将一只硕大的铁桶从货斗中卸下来,然后抬着它向堤岸边走去。

  铁桶显然重量可观,而两人身高有明显差距,矮个那人逐渐不堪其重,连连叫苦道,“瑞德,你能不能抬得低一点,我的胳膊都快被压折了。”

  被叫做瑞德的高个没做声,将抬着的桶底放低。而铁桶也因此旋转了一些,一个东西“啪”地打在矮个脸上。“嗷!……等等,瑞德,他的手,他的手打到我了……我们先放下,休息一会儿!……”

  两人将桶放在地上,高个拿出火机点了跟烟,矮个哼哼唧唧地揉着酸痛的手腕。借着一瞬间火机的光亮,可以看到桶中灌满了凝固的水泥;而桶口处伸出一个人的胳膊,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高个抽着烟,警惕地看着四周,对矮个说,“加里,我们得快点,‘本’不喜欢等人。”

  矮个嘟哝道,“知道了,只不过是处理个小偷而已,而且做都已经做掉了……等等,这家伙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矮个掏出火机打着,凑近查看,只见那只沾满石灰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物体;三英寸左右,整体是方形,塑料材质,似乎是某种电子仪器。

  “这是什么,BP机吗?”矮个将那东西从手里抠出来,因为被攥得很紧,费了不少力气。他拿起它,举到空中,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虽然脏兮兮的,但能看出是白色,中央有个一英寸见方的电子显示屏,屏周围有三个按钮,好像的确是某种款式的寻呼机。

  “他怎么会拿着这个,是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矮个对着三个按钮一通乱按,屏幕始终静默着。“……貌似坏掉了,也看不出是哪个牌子的。不过,伙计,不管你呼叫了谁——”

  矮个抡起胳膊,将它远远掷入湖中,随着“噗通”一声和细微的水花,机器坠进水面消失不见;“——神仙也没能救下你。”

  两人抬起铁桶,来到水边,将桶连同里面的东西,推了下去。湖水发出咕噜声,泛起一道道涟漪,片刻之后再无动静。

  就像这座城市三十年来的每一天一样,又一宗失踪案无关痛痒地发生了。几天后,告示会张贴在街头和警局斑驳的墙壁上,三个月到半年后,宣布为悬案不了了之。真相将不再有人知晓,也没人在乎。

  ——本该是这样。

  瑞德跟着加里回过身走向汽车时,他感到有什么动静从身后传来。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感觉”。在成为杀手的十多年来,这种直觉无数次救了他的命。

  瑞德停住,回头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平静如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似乎有某种不自然的光亮从水底照射出来。接着是破空声,不是风声,而更像某种锐器切开硬物的声音。作为匕首用得比刀叉还熟练的人,他对这种声音异常熟悉。

  一旁加里不耐烦地催促他快走,瑞德还在呆站着,看着后方。一段时间后再无异常,瑞德也终于相信是自己多心了,向着汽车走去,加里已经开了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这时,在黑暗中,一只手猛然伸出水面,扒住堤岸边缘。瑞德再次站住了。

  一段时间后,两名杀手站在岸边。

  加里用手抓着头发,懊丧地说,“瑞德,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已经在这该死的地方转悠大半夜了,事都办完了,不应该赶紧回家喝杯小酒睡大觉吗?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瑞德没做声,蹲下查看着他们刚才推下桶的地方。水泥堤岸的一个角被整齐地切掉了,而且断口既新又很整齐,不像是自然现象。接着,他发现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东西,遂蹚水过去,捞起了它。

  是一半的橡胶圈。在他们放尸体的那个铁桶周围,也有一道这样的橡胶防撞圈,颜色大小也一模一样。现在防撞圈只剩一半了,而且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一击切开的,断口光滑得不可思议。

  加里跺着脚说,“这又怎么样呢,这种桶到处都是,兴许跛子帮的人也刚刚丢下去了一个呢。别再犯神经了,我们可是把一个死透了的家伙,浇上500加仑水泥之后扔进水里的。你当他是什么,罗根•豪利特吗?”

  瑞德看看水面,又看了看手里的橡圈,最终,也不得不听从同伴的意见;不管怎么说,死而复生这种事也太扯了,可能是自己太过神经质了。

  瑞德丢掉橡圈,站起身,跟在骂骂咧咧的加里后面,穿过岸边丛生的杂草。而就在这时,东南方,也就是湖水下游方向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狐疑着靠过去。开始以为是什么动物,尔后他们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正伏在草丛中,大口大口地喘气,显然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那人中等身材,穿着湿透了的西装,皮鞋掉了一只。接连咳出了几大口水后,他茫然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黑发黑眸的东方人面孔。

  两个杀手完全愣住了;不会有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用尽方式追踪这个人,各种角度的照片贴满了墙壁;经过精巧地设计时机和路线,在四个小时前他们亲手杀死了他,反复核对身份无误后,在两个小时前将尸体装入铁桶,注满速干水泥;在十分钟前,他们亲手将他推入了湖底。不会弄错了的。况且,退一万步讲,勤俭成性的民族跟赌城尤其不搭,整个拉斯维加斯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同样年纪、西装革履的东方人;

  而现在,这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瑞德和加里同时拔出腰间的武器,对视着,却没人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个东方人喘着粗气站起身来,打量着他们,困惑地问道;

  “我这是——在哪?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