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名为空的少女(一)

  意识仿佛在一瞬间恢复清醒,但似乎又有某种细微的异样感。

  看着眼前的景象,李潇顽心底不禁升起一阵震撼,整个心胸也仿佛随着这番景象宽阔了许多,满满的包罗万象的感觉。

  “这里是...大海?!”

  周围远近,没有山岳、岛屿、建筑,只有一望无际的如镜面般宁静的晶莹剔透的浅蓝色水面。

  天空中没有云层,只有一片银蓝色的星辰组成的一条条星河。

  而他此时正站在这片水面上的某处。

  ——真的是大海啊!

  对于自幼出生成长在内陆地区的孩子,第一次看见大海便是直接置身与大海之中,李潇顽自然而然的感到愈发的惊讶、喜悦。

  他并没有因为站在不知深浅的宽阔水面上,而感到丝毫的恐惧与不安。

  他像个踩水玩的孩子那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底,左右脚先慢后快的在水面上踩起来,幅度也越来越大。

  “嗯?这水有点奇怪啊....”

  他很快发现,不论他怎样使劲踩,脚下的水面始终都保持着较为宁静的状态,就算有所变化,也只是荡起非常细小的一两圈波纹而已。

  “这里是海,但却不是你从小到大一直想去看的那个海。”

  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李潇顽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心中便有了一种玻璃上的雾气被擦去一些的明澈感。

  他当即转身看去。

  “呀吼~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你啊,不过,看你的样子,到这里来应该只是暂时而已。”

  楚子奇的双手揣在校服外套的侧兜里,头上反戴着他每次去观赛时都会戴的那顶有老鹰刺绣的鸭舌帽。他眼里有意外,但更多的是见到挚友的喜悦。

  李潇顽的反应看上去很是淡定,但只要注意他的表情就知道并非如此,他只是完全的愣住了,原因大概是心中的惊喜比楚子奇还要强烈。

  “果然...”

  “果然什么?”

  “你果然没有死...原来那个女孩真的是胡说八道!”

  “你非要一见面就要谈论我的生死吗?”

  “不是...你是不知道,我之前遇到一个神叨叨的女孩,她告诉我你被眼球怪物袭击了,死了,但我——”

  随着李潇顽从心的讲述起自己的经历,他开始不停的感到那种明澈的感觉充盈着整个内心,那种细微的异样感也随之明了起来。

  就像一个人走进自己卧室的第一秒,便能从五感自然而然收集来的信息中,感觉出卧室中是否出现了本不属于这里的物件。

  而李潇顽此刻所感到的异样感,层次远比那个要庞大许多。

  “虽然还是不敢相信,但是我今天到目前为止的各种经历....让我不得不相信,这里,应该不是现实世界吧?”

  他的心境在短短数秒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初见大海的喜悦,被先前经历的种种带来的不安、焦虑完全的覆盖了。

  “这可不好说,这里对你而言确实是一个很遥远的世界,对现在的我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时空。”

  “楚子奇....你...”

  “嗯?想问就问吧,时间不多了。”

  “你真的...死了吗?”

  “对,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我已经完全的死亡了。”

  “就是那个穿着古代衣服,个子小小的女孩?”

  李潇顽得到了楚子奇本人的正面回应,心里感觉很堵,悲伤与一些言语无法描述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堵在心口,但他却哭不出来,也无法将那些情绪倾泻出来。

  “我建议你不要用寻常的眼光去看待那个人,当然,你也千万不要把它当成女孩子~”

  “为什么?她的身上虽然确实有不少疑点和奇怪的现象,但她怎么看也只是个人类小女孩吧....”

  “不,现在的它,甚至不能算是人类。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它应该拥有很强的力量,而且对你而言,应该是没什么威胁的存在~”

  “不是人类?又拥有很强的力量....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她和那个一直追杀我的怪物是一类家伙....”

  “那倒不是,要是从生命层次来区分的话,我觉得,它应该更接近于神明一类的存在吧。而你说的那个怪物,从根本上而言,其实就是你自己....”

  楚子奇说的话令李潇顽越来越感到摸不着头脑,而且他感觉楚子奇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也说不出是性格上还是其他什么变化。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按理说你已经....应该不可能知道我的这些状况才对。”

  “这个嘛,我无法告诉你。因为我无法以最正确的说法告诉你,而且,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制约。”

  “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一旦说出来就会遭到天罚的设定么?”

  “差不多吧~时间不多了,闲聊就到此结束吧。”

  楚子奇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星河,那些星河的流速似乎比李潇顽刚刚在这里醒来时,要快了不少,他见到这个景象,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嗯?”

  “该说的很多话,它已经和你讲的差不多了。那么我要说的就只有一个。”

  “嗯?”

  “我问你,你努力逃避[当下],究竟是因为对身边的一切感到失望?还是你觉得,只要你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悲苦过后,所有人就都会善待你?”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就好。”

  “嗯...我只是想,保持自己内心的纯净吧,毕竟这个世界上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腌臜与黑暗了....”

  “那么就是前者了~”

  “你想说什么?”

  “你有真心把我当做过你的挚友吗?”

  “当然啊,不然在听到你的死讯时,我不会那么伤心、震惊。”

  “哈哈哈~那真是不错,不过我现在已经死了哦,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失去一名挚友。”

  “你的说法过于主观了些,我的死亡,意味着在你[当下]的那个世界上,从此不再存在一个叫做楚子奇的人,也就是我。”

  “这除了能让我陷入悲伤以外,还有什么意义么...”

  “当然有,这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死亡],同时,也是每个人在其一生中的某个时刻都会经历的遭遇。”

  “所以?”

  “所以不论你在那个时候亲自感受到了来自你那个世界的,多么巨大的恶意与黑暗,或者是多么温暖的爱意与善意。这终归来源于你那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源自于他们的心念与作为。而这一切,不论再怎么令你升起滔天巨浪般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存在于你那个小小的世界里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

  “我就是要告诉你,别再像个卑微的垃圾一样逃避[当下]了!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猪头!”

  楚子奇忽然用怒不可遏的口吻大声的对他这般吼着说道。

  在李潇顽为之一震,有些发愣的同时,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既然总要经历死亡,那就意味着不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从那个世界上消失,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无法将负面情绪带给你,因为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你还觉得心里不痛快,觉得心中意难平的话,那只不过是那些恶劣的家伙在你的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在作祟罢了!但那仅仅是印象!连根深蒂固的记忆都算不上!打个哈欠都能将它们吹的烟消云散,如果你连这个都释然不下,那你就连作为一个人类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但是...我可是——”

  “再像个小脚女人一样唧唧歪歪的信不信我马上冲上来揍你一顿?!”

  “但是像你说的那样....我至今为止的努力难道都白费了吗?!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内心跟大家隔绝掉!!好不容易才能不起情绪波澜的去做所有事情!!难道这都是无意义的吗?!”

  “对!就是无意义的!全都是白费的努力!所以我才一直说你是个蠢猪!你这些年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听到一直以来的挚友如此这般否定自己,李潇顽不免感到一阵火大,但是当他忍不住想上前好好理论时,却突然有一股力量黏住了他的后背,将他往后面拖拽,力量之强,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内脏,以至于更深层次的灵魂之类的东西都被向后拖拽出去。

  “看来你快醒了~”

  楚子奇看见李潇顽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知道他快醒了,便也不再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嘴脸。

  “快醒了是——”

  “记住,一定要用更远、更透彻的目光看待身边的一切。不管哪里,都绝对不会存在你想象的纯净的空间,不论哪里,哪个世界,一定都是存在着巨大的恶意与黑暗,同时,也一定会有着相当程度的善意。”

  “喂,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

  李潇顽感觉自己距离楚子奇越来越远了,甚至距离这个世界都越来越远了,这股力量正将他带往何处,他无从得知。

  “永远不要逃避[当下],因为你的一切,就在[当下],真的逃避成功的话,也就意味着你完全的湮灭。”

  楚子奇在最后,向李潇顽露出了他这短暂的一生中,从未展露过的,直接连通着内心最柔软、最温暖之处的笑容。

  “楚子奇...你一直都在这里对吧?我还能再来找你聊天的吧?!喂...停下来啊!!喂!楚子奇!”

  “记住,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你拥有着改变身边现状的力量的。所以,不要在追求[顽空境界]了,去尽情的拥抱你[当下]的世界吧!”

  楚子奇说完,李潇顽便再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他被向后拖拽的速度快到令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紧接着,声音、景象、味道、温度,一切能令他感知到自己与周围的存在的事物与现象,全都消失了。

  他迎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与眼前覆盖一切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