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开始下起冰冷的雨,叶青独立在雨中,不闪不避,想挪动身躯,身体却如雕塑般僵硬……
知觉渐渐恢复,的确有什么在拍打着他的脸。叶青猛然睁开眼睛,正见一条巴掌大的鱼,在他脸庞游来游去,见他醒转,那鱼一惊,尾巴一摆,飞也似地游走了。
叶青意识到此刻他的脑袋正浸在水里,忙撑起身来,定睛一看,此刻天已大亮,他不知怎的已回到了岸边。只是方才下半个身体搁在沙滩上,上半截却浮在水里,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万幸竟没有淹死。
他茫然不解,忽然,一种陌生的语言陡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起初是几个未知的古怪音节,接着立刻转变成地道的中文。
“你可算醒了,我正在想你还要睡多久。”女子的声音十分动听,只是略显淡漠。
叶青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身后。
“别看了,你找不到我的。”
“你是昨晚的……你在我的身体里?”确定周遭绝无旁人,叶青竭力保持镇定,试着问道。
脑海里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对方并未回答,亦或是表示默认。
这真的不是梦?她是谁?
叶青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精神状况,又怕是身在梦中,还是他已经死了?
“按照人类的理解,吾为魔族。”
女子的话音再度响起,叶青怔在原地,感觉非常混乱,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仿佛遭受核弹冲击。
“你能窥探我的想法?”
“哈哈,不必那么紧张。”
见到叶青惊惶的神态,女子仿佛颇为得意。
叶青用力掐了掐脸,痛感真实。无论事态多么不可思议,如此看来,也唯有接受现状了。冷静下来后,他蓦然惊觉身体有异。
他不自禁地伸手摸向眼睛,自小他便视力不佳,生活根本离不开眼镜。而此刻裸眼状态的他,目中的视野确是从所未有的清晰,远远望去,几公里之外的景物亦是纤毫毕现,如在目前。
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不吝于失明的人重见光明。他呆呆地凝视着远近的一切,像是初次来到人世,欣喜之情满溢胸间,令他直欲落泪。
不单视觉,其他五感亦有非常显著的增幅。
叶青突然感到自己似是忽略了什么,下一瞬间,他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原本心脏的部位此刻悄无声息,身躯冰冷,不似活物。
“怎么,你在害怕?”女子突兀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身体怎么了?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放心吧,你没死。”那女声促狭中带着一抹傲然,似是习惯于高高在上,“你准备怎么感谢我?若没有我大发慈悲,此刻的你早已是尸体。”
叶青有些茫然,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应当算是得救了吧?可是,这种状态和人类相去甚远,未知有时会带来恐惧,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怪物?
“成为魔族是你的荣幸,你那个身体孱弱至极,连蝼蚁尚且不如,何况本就命不久矣。”
那女声透着倨傲,一副唯我独尊之态,声音里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叶青陷入片刻恍惚,又突然惊醒过来,险些心神失守,知晓其中凶险,绝不能一味顺从,对女子的话越发心生警惕。
“能不能请你不要窥探我的想法。”
这种毫无隐私的感觉实在令人不适,像是赤裸着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尤其是对方自称魔族,时刻想让自己臣服,叶青觉得一旦让她得逞,自己恐怕会如行尸走肉,再无自由可言。
“哼,人类的思想无趣至极,我才不屑去看。”她略带鄙夷地说,丝毫不觉得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一种冒犯。
这个话题纠结无果,叶青继而回想昨夜的情形,不禁抬眼看向海面。
曾经产生虚空裂隙的地方已经踪影全无,入目所见,仍旧是平凡而普通的景象。任谁都想不到那里曾发生过的超现实事件。
“昨晚的那道裂缝究竟是什么?”叶青疑惑地问道。
女声并未回应。
“你的身体是被那道裂缝毁了吗?我最后看到的黑色流光是什么?”
“你可没有资格提问题,你如今只是我的奴仆!”似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女子的声音里含着怒气。
她不说,叶青也只得胡乱猜一猜。
“总之,谢谢你救了我。”叶青努力斟酌着词句,不愿激怒她,”可是,相对于做奴隶,我更希望能和你公平相处。”
“哼!”
叶青把身上沾的沙子拍了拍,穿过沙滩,往公路方向走去,意外的在昨晚落脚的台阶上找到了手机,上前拾起,竟完好无损。
“这是什么?”片刻后,脑海中难掩好奇地问道。
看来魔界并没有手机这种事物,叶青简单地介绍了功能。
“看来人类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是她第一次夸赞人类,似乎被她看得上眼,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叶青不觉苦笑。
忽而,一个奇妙的想法浮现,叶青试着问道:
“此刻的你失去了身体,应当算是灵魂状态吧?那可不可以附着在其他物体上?”
“你就那么期盼我离开?”
叶青怔了一下,老实道:
“不,我是怕胡思乱想,冒犯到你,你也不想一直待在我的身体里吧?”
女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被叶青说中了。她瞧不起人类的孱弱,若有他法,定不会赖着不走。叶青推想,她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人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奉我为主,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为你实现。”女子郑重其事地缓缓说道,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话实在颇为动人。但是,且不说叶青无法判明真假,亦实在没有兴趣做他人奴隶。
”哼,简直愚蠢!你究竟想要什么?永恒的生命?无上的权势?万般所求,只要归顺于我,皆是唾手可得,而你却不愿?”
极具蛊惑性的语气,让叶青隐约感受到了些许异样,她似乎迫切地想要折服叶青的意志。
“我只想让你离开我的身体。”
“……”
一番交流无果后,腹中忽传来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叶青这才想起他已经多时没吃饭了。从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充饥后,他搜寻着最近的公交站,准备搭车回去。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该怎么称呼你。”
良久也没有得到回音,叶青微觉尴尬,方才似是真的惹恼了对方。
“魔族不会轻易道出真名,下位者面对强者,更是没有资格直呼其名。”女子的回答冷冰冰的,显然余怒未消。
原来如此,不过入乡随俗,短时间也离不开对方,叶青觉得还是取一个名字交流方便些。
“叫小黑怎么样?”心脏部位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叶青疼地弯下腰去。看来她并不喜欢,又或是故意报复。
“呃,那叫墨墨呢?”叶青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这才换了一个。
他小心翼翼地候着回应,依旧没听到她回话,可也没被针扎。
叶青松了口气,忽而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你笑什么?”
她应当看不见叶青的脸,也许是探查出了他的情绪波动。
“呃……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曾经收养过一只流浪猫,刚出生没多久,黑的像一颗炭,柔柔弱弱的,非常可爱。可惜,很快便跑丢了。
叶青起初颇感失落,没几日,又开心起来。至少它获得了自由,他为猫取的名字,便是墨墨。
“墨墨,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叶青晃了晃手机,怂恿着让她换个地方住,他实在不能适应被时刻窥探思想。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有些不情不愿。
“说来听听。”
“你帮我恢复实力,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似是认清不可能让他甘心屈服,女子的态度软化了些。
“好,但是不可以伤害人类。”叶青爽快地做出保证,“我该怎么帮你复原?”
“不知道。”
叶青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和魔界相差甚远,魔力低微,我此刻无法自行吸取能量。”
魔力是什么,叶青作为人类,自然不理解。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总算是听到了她的些许坦白。
“不单是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虽然我给了你一颗心脏,但是按目前的情况,能撑多久是未知数。若我死了,你的结果只会更糟。”
“比死更糟?”叶青隐约意识到事态的严峻。
“没有我的制衡,你的意识会被魔心湮没,彻底化为妖魔,纯靠破坏的本能行动,继而彻底毁灭整个人界,杀死一切生物。”
叶青蹙起眉头,感觉她并非危言耸听。
此刻已由不得他退缩,事关二者的生死,似乎已别无选择。
先前身患绝症,无力医治,他才不得已接受现实,甘心认命。但此一时彼一时,生的希望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甚至还有他从未畅想过的未来。
无论前路会遭遇什么,好不容易重获的生命,又怎能轻言放弃?
此刻,在叶青的识海深处,依稀有一个身展黑色羽翼的女子,长发如瀑,端坐在华丽王座之上。在她的面前展开着一本类似相簿的事物,纤细玉指不住翻动,诸多记忆如影片般飞速播放,而画面中的主角赫然便是叶青。
这正是他有生以来的所有记忆,女子饶有兴味地飞速划过,阅览完毕后,继而一个响指,面前的相簿应声消逝。
她缓缓站起身来,静立虚空,自有一股漠视众生的威严,幽深的双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叶青沉思良久,忽然见到一抹极淡的黑色流光自体内飞出,钻进手机里。
屏幕闪动了几下,女子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又很快消逝无踪。接着,屏幕上开始以夸张的速度接连闪烁出无数页面。
墨墨似在通过网络搜索着什么,叶青只感到机身快速发热,触手滚烫,赶忙制止道:
“慢着,快停下!”
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像是下一秒就会爆炸,事发突然,叶青根本无能为力,只得把手机丢在一旁。
墨墨也发觉到手机的异状,立时停止动作,一脑袋疑惑。
望着满屏的问号,叶青焦急地注视着手机,祈祷着别爆炸。万幸,最终温度缓缓降了下来,并未酿成悲剧,他无奈地苦笑道:
“手机性能有限,你执行的任务太多了,这样会爆炸的。”
“去换一个性能最好的。”墨墨命令道。
”对不起,没钱。”
接着,叶青不得不向她解释金钱的作用,以及自己赤贫的现状。
在人类社会生活,金钱是必需品。
“真麻烦。”
“在魔界不需要类似的东西吗?”
“魔界以强者为尊,反抗的下场就是死,根本不会使用这种麻烦的东西。”
叶青想象片刻,没法理解那是怎样的社会结构,只觉得即便少了金钱,世界也不大可能会因此变得更美好。
诚然,从实际的现实来看,金钱实在是把双刃剑。古往今来有无数人热衷于追逐财富,为此泯灭良知、作奸犯科的亦不在少数。而贫穷又难住了多少身怀理想的寒门士子,一生郁郁不得志。
古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科技发达的当今社会、相对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下,人虽不大可能会被饿死,却仍旧会受到贫困的阻难。
而这份阻难有多么深重,叶青自是深有体会。
将近中午时,叶青才终于到家,一路上墨墨隔三差五地向他抛出各式各样奇怪的问题,令他终究有些不胜其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