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轮回
“你杀死阿米库斯应该是在2931年,而现在已经是2951年了。”
被称为德费特姆的男人眼神晦暗,参差不齐就好像是直接用刀刃割断的暗红色头发披散开来。再加上破旧的衣服与灰扑扑的沧桑面容,不难想象这个男人最近过着怎样的生活。
“二十年了……对很多人来说,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也已经是陈年旧事,被写进历史文献的东西了。”
他低声念叨着这些旧话,语速慢慢加快。而杰尔德也就静静地听着他说,莉莉仍保持着警戒的姿势,随时打算扔几发火球到对方脸上。
“但我好像被一个怪圈罩住,我总觉得二十年前那场战斗还没有结束。每当我在睡梦中惊醒,我都感觉自己应该还有什么事要去做,就好像是那场战斗的阴魂。”
“所以我开始思考,我还有什么事可以做。送往魔导之国的书信因为教廷在边界的戒严而未能送到,但即使再去送也没有意义了。阿米库斯和我也没有什么其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或者朋友,所以我能做些什么呢?”
德费特姆粗糙的手掌抚上剑柄,目光浑浊地看着面前的空地。毫不担心眼前的男人会趁自己不备发起攻击。他已经跟随了两人十几分钟,清楚地确定了杰尔德伯爵如今用强弩之末来形容都过于乐观的身体状况。
“我的真名便是德费特姆(Defectum),是能在真名图鉴上找到的,已经被解析出神意的真名哦。为我进行真名仪式的牧师大叔就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他没有告诉我。直到我拜托村里认识一些字的军士帮我阅读那本图鉴上的文字。他告诉我,这个名字是失败的意思。”
男人脸上勾勒出远比哭泣难看的苦涩笑容,红发遮挡住一部分脸颊,显得消沉且狰狞。
“我也的确一直在失败,在踏上旅行后一直在拖阿米库斯的后腿,只要是单独进行的行动都会搞砸。在最后更是抛弃了那个骗子,自己一个人逃命。但我觉得——”
抚在剑柄上的手指骤然缩紧,德费特姆的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布满凹痕的剑刃伴随着清亮的金属震颤音退出剑鞘。他大步向仍瘫倒在地的杰尔德走去。
“我觉得至少今天,我能成功一次。”
一直站在父亲身侧莉莉立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快速向前迈出一步,手中尽全力汇聚起魔法能量。
直径二十厘米的熊熊火团几乎在一瞬间形成,一摆手腕就向德费特姆的面门飞去。然而男人只是随手一挥剑就将其打散。
“怎么会?”
女孩手中接连不断又凝聚出塑能的攻势,但还没有抛出就先发出了惊慌的悲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魔法力量正在飞速地衰退。
为什么?
这是女孩从未听说过的状况,理所当然地无法理清情况。而且,眼下的情势也不允许她继续深思。
意识到这一点的莉莉猛然想起在露台上时,那股从心底涌现对自己发出命运般呼唤的混乱力量——那是诗人的力量。在贝斯奶奶的历史授课中,被提及多次,代表着灾厄与毁灭的邪恶之力。
思维本能地产生抗拒的想法,但想到身后的父亲这份想法便马上被抛之脑后。女孩立刻对其报以最深层次的渴求,意识沉浸到如同深渊漩涡般的魔境中——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在刚开始使用诗人的能力时,如果一次使用太多的力量,会导致身体在短时间内形成能量隔绝,导致无法再使用强大的魔法或是混沌的力量。”
德费特姆的目光只是略微看了看女孩手中的火团,便一边继续缓步前行一边说道。
“时间不会太长,至多十几个小时就能够恢复,但你没有机会了。”
一晃身闪过双手涌动着魔法力量的女孩,德费特姆随手捻开一小卷卷轴。灰白色的魔法灵光闪过,女孩的意识立刻笼罩上层层雾霭,陷入昏沉的境地。身体失去了意识的支撑,倒在了湿润的泥土间。
德费特姆随手丢掉卷轴,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伯爵。
“所以,你是已经放弃挣扎了吗?”
几个小时前还充满战斗意志与奋战力量的战士萎靡的瘫倒在地上,可以看到他的手臂用尽最大的努力,但却无力到只能堪堪挪动。
德费特姆看向杰尔德脸庞上的紫黑色纹路,脸上陡然呈现出扭曲般的笑容。
“什么啊?到最后,二十年后的今天,你还是被诗人的力量给了结了啊!只是现在这股力量的主人不是阿米库斯,是你自己的女儿。”
面庞上的笑容愈发扭曲癫狂,将手中握持长剑的剑尖对准杰尔德的双眼,德费特姆用已然沙哑起来的声音发出低吼。
“为什么要一直沉默着?让我想想,怕我在结果了你之后再干掉那个小诗人?是这样吗?”
“试着向我求饶吧。怎么样,只要抛弃自己的尊严,向我求饶的话,说不定我不会立刻杀掉她的,这么划算的买卖,不考虑一下吗?”
“……”
“……”
“说话啊!向我求饶啊!混蛋!”
如同完全被仇恨占据的行尸,德费特姆跪倒在沉默的杰尔德瘫倒的身体旁边,早已被扭曲而疯狂填满的深蓝瞳孔死死盯视着杰尔德黯淡的深绿色双眼。
但四周只是陷入一片沉寂,再没有其他变化。
“……”
“……”
“蠢货!给我求饶啊!”
仍旧只得到沉默应对的德费特姆癫狂地挥舞着手臂,一把抢过杰尔德手中的长剑。双手反握住剑柄高高抬起,剑尖自然垂下对准杰尔德的喉咙,缓缓攀升到最高,好似想要使用最大的力量用最凶狠的攻击撕开仇敌的喉咙,让复仇的鲜血溅射在已经干枯的心脏之中。
“阿米库斯在临死前跟我说,让我不要追捕他的朋友。‘虽然那是个总是失败的笨蛋,但他其实是个从没主动伤害过别人的好人。’他是这么说的。”
杰尔德的目光中倒映着锋锐的剑刃,但他的视线焦距却并不在这里,仿佛是在回忆过去。同样的,他也是使用一种略带怀念的语气平淡地转述着那位前代诗人的话。
“————!”
德费特姆高举剑刃的身体顿时一滞,四周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仍然清醒着的两人都无法理清在这段寂静中,时间的沙漏偷偷流过多少颗沙粒,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只有三四秒。
而在这难忍寂静的终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颓废的男人发出可怖的哀嚎,手中的剑刃重重地落下——插在湿润的泥土间。
我果然是个失败者……连向濒死之人复仇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