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令人怀念的味道(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一下子....”

  洗完澡,李潇顽裹着一张浴巾从浴室出来,屋内的景象却令他惊讶万分。

  从视觉效果看上去,他一眼望去,下意识的感觉屋子里少了许多东西,但当他一动不动的站在浴室门口,一双眼睛将左右扫视一遍后才发现,似乎什么东西都没少。

  不仅如此,在他发现原本胡乱堆放在茶几和电视柜、角落里的东西全都被整齐的归置好了的时候。

  看着那些东西放的地方,他的心底逐渐升起了一种怀念感,鼻子瞬间有些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来这些小家伙早已将你母亲当年归置它们的地方,认定成各自的永久归宿了呢~”

  空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她正站在那边的拐角处,与李潇顽一样的望着满屋的物件说道。

  李潇顽抹了抹眼角的泪,将喉咙里的哽咽调整一番后才说话。

  “嗯....这些东西现在的样子,和妈妈还在家里住的时候摆放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边说边走到那个最乱的房间门口,只见里面也被收拾成了曾经的整洁的模样。被褥不论大小,都被叠成了豆腐块状放到了衣柜最上面的格子里,衣服和裤子,都用较厚的木质衣架穿好挂在衣柜有透明玻璃门的半边,当前季节以外的衣物,全部被整理到了衣柜最下面的大抽屉里面。

  “外公曾经是一名军人,所以...妈妈也喜欢将被子叠成豆腐块的形状....我们收衣服的时候总是随便找个地方挂起来,但是妈妈每次都是把衣服挂在玻璃门那边,说那样更加一目了然,不用开门就知道自己要找的衣服在不在那里.....”

  紧接着,李潇顽一转身,便发现了挂在房门上的小木牌。

  “这、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我一直翻了很久都找到...我以为被爸爸当成妈妈的遗物拿去.....”

  他抚摸着这块用榉木做的小牌子,经过这么多年,它依旧微微散发出木头的清香,上面水彩笔的色泽也丝毫没有褪减。

  ——我与儿子的约定“明天的入学典礼,就算偷偷溜出医院,也一定要穿最精神、最有活力的衣服去陪着儿子,记录他人生中的这一段重要时光!然后呢~第二天我们全家人要一起去黑木龙森林露营!到时一定要教会儿子在森林里用指北针分辨方向!如果妈妈搞忘了,潇潇可以拿着牌牌让妈妈以其他方式进行补偿哦~”

  上面是李潇顽的母亲用淡蓝色的水彩笔写下的一番话,这是她在去世的前一天,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与年仅六岁的儿子拉钩约定后所写下的约定内容。

  当时,李潇顽拿着这张牌子一路蹦蹦跳跳的回了家,睡觉时也将牌子捧在怀里,那段时光,他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他看中的也不是那张牌子,而是牌子上的约定内容。

  自从她的母亲住院以来,他已经有一年没有和母亲一起相处超过三十分钟了,一家人也没有再一起外出游玩过,看故事书的时候也没人在旁边陪着他,晚上父亲加班时,他也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间,躲在被窝里,忍受着孤独,渐渐入睡。看着别的小孩子都有妈妈牵着过马路时,他却只能跟在爸爸身边走,看着楼下的花园里,别的孩子都有妈妈陪着一起做游戏时,他却只能跟着沉默寡言的爸爸回家,然后在几乎一言不发的氛围下,草草吃过用速冻食品准备的饭菜,回自己的房间继续承受孤独。

  而那个时候,对于自己的撒娇、请求,妈妈终于不再只是用言语慰藉自己,而是郑重其事的将自己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和自己拇指对拇指做了约定,还用木牌写了下来。

  ——这样一来,妈妈肯定不会搞忘了~而且以后妈妈又能像以前一样一直陪着我了~

  心里满是这样甜美的念头,他那一整晚几乎没睡着。

  但是,第二天中午,李潇顽的母亲,去世了。

  “我也没注意到呢~可能它一直都待在这个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只是不太想让你发现而已呢~”

  空在他身后如是说道。

  李潇顽将木牌小心翼翼的捧在胸口前,刻意将有字的一面朝外,生怕将水彩笔的字抹淡了。

  “为什么会不想让我发现?”

  “刚才我也说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并不是我一件一件收好的呢~我只是让它们回到各自的归宿上去而已,但从你说的话来看,它们似乎全都回到曾经你母亲将它们摆放、收拾好的位置上去了,这就意味着在它们心里,你母亲给它们的空间,便是归宿。就像对人类的家一样呢~”

  “让它们回到...你用了某种魔法吗?居然可以让物品听你的话。”

  面对李潇顽的这点好奇,空微微一笑,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灵的~少年。就其本质而言,这些被你们称之为‘物品’的家伙,跟你们人类和其他动物,还有其他生灵,都是一样有生命的,只不过量级不同,且完整性也不同,所以在大多数时候,‘物品’是无法或者不会做出任何明显具有生命力的行为举止的。”

  “我妈妈写的这个木牌也一样吗?”

  李潇顽将眼睛睁的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的重新审视起木牌。

  “对,也许换一种说法,你能理解的更加形象呢~这屋子里的物件,除去你们父子俩后来胡乱买回来的那些,所有被你母亲用心整理过的物件,全都已经从心底将你母亲认做主人了,它们之中没有父母的概念,但是它们的那份情,也等同于将你母亲认做亲生母亲了呢~”

  “那你说的,它不太想让我发现....”

  “有灵之物一旦彼此产生交集,那么对方的心意就会程度深浅不一的发生交融,也就是所谓的心意相通呢~你母亲用心整理过它们,它们自然或多或少的通晓你母亲的心意。”

  “那是....”

  “它是不想让你伤心呢~这是来自你母亲的心意,她应该是早就料到自己时日不多,也知道这将成为对你打击最大的一件事,那么在临终前,迷离时刻,她或许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潇潇,如果你以后少看到一些妈妈的东西,是不是就能尽量的少去一些悲伤呢?’”

  说到这里,李潇顽已经再也忍不住眼泪了,他捧着木牌,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做母亲的人就是这样呢,即便临到终了,也还是一心一意的心系子女。不过,在我看来,她的这一点担心是多余的。”

  说罢,空从一旁拿过一套给李潇顽准备的干净衣服放在房门附近的杂物柜上面后,便往厨房走,厨房里,抽油烟机与液化灶运作的声音混杂着传出,砂锅里还炖着一道菜。

  锅里诸多食材的味道已经逐渐融合在一起,从锅盖的缝隙、排气孔飘出,香溢满屋。

  “因为,对于人类而言,怀念过去的幸福与美好是不可或缺的。而怀念,也避免不了忧愁与悲伤相随。但是不如此的话,人类也是不可能在怀念过后继续前行的呢~”

  空在回厨房的路上自言自语似的这般讲着,随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愈发的充盈着她的鼻腔,她忽然也有了一种淡淡的,连她也无法用语言讲述清楚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她稍微顿了顿脚步,对这突如其来的似曾相识却又不知源自何处的情绪并不排斥,脸上浮现出了有些温馨的笑意。

  ——说不定,这股味道,也是我所怀念之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