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莉莉娅

  缇斯莉娅反应液在416的血液中流淌着,压制了他的睡眠状态。事实上,昏迷了12小时之后,416也暂时不再需要更多的睡眠了。

  房间的角落里,两人的呼吸声已经彻底转为深睡眠的平稳状态。

  但第三个呼吸声,依旧属于清醒着的人。

  416知道是谁,知道为什么。没多久,细微的动静就从那里传来,被子被轻轻掀开,蹑手蹑脚的移动声逐渐向416靠近。

  等到身影在地上爬到了416面前,他才轻轻开口。

  “你好,莉莉娅。”

  小小的身影吓了一跳,攥着小小的拳头:“你没睡呀,佣兵叔叔。”

  “你不也没睡吗?”416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睡不着。”

  “因为你吃了聚合糖。”

  “可我没吃。我只是舔了一下。好难吃啊。”莉莉娅吐了吐舌头,皱了一下脸。“它会让我睡不着吗?”

  “是的。所以下次只有我,或者塞拉允许的时候,你才可以吃这种糖。吃之前要让塞拉把上面的白色的部分刮干净。”

  “嗯嗯。”莉莉娅在416的面前也坐了下来:“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呢。”

  “……”416犹豫了一下:“我接下来的名字,叫做庄维克。”

  “僵——维——克。不好听。”莉莉娅费劲地发出这三个音。

  “庄——”416纠正了一下莉莉娅的发音:“莉莉娅。既然你睡不着,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吗?”

  “好!”

  “小声一点,不要吵醒睡着的人。”他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莉莉娅也举起一根手指,模仿着他的动作。房子另一边,呼吸的频率变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脱离睡眠的状态。

  “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回答。然后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来回答。并且必须说实话哦。”416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莉莉娅点点头。

  “于是,你年龄小,你先问。”

  “恩……”小女孩努力思考着:“叔叔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吗?”

  “是的,很厉害。”416笑了一下。

  “有多厉害?”莉莉娅露出期待的眼神。

  “你已经问了一个问题了哦,轮到我问了。”

  “啊……”莉莉娅楞了一下,点点头。

  “莉莉娅,你觉得叔叔是个好人吗?”

  “是的!叔叔是个好人。”

  “好,轮到你问问题了。”

  “还是刚刚那个问题,有多厉害?比大公的那些决……脚……士什么的,”小女孩努力回忆着正确的发音。“还厉害吗?”

  “角斗士。”416告诉她正确的发音。“我没见过他们。但我觉得我比他们厉害。我可能比莉莉娅你见过的大部分人都厉害。”他决定还是谦虚一点,不说所有人。

  “哇哦。我就知道!”莉莉娅露出钦佩的眼神。

  “那么,我的问题,莉莉娅,你是怎么知道叔叔是个好人的?”416轻描淡写地问道。

  “我……”莉莉娅犹豫了一下,她扭头看了一下捷娜和塞拉睡觉的方向:“我就是知道。”

  “没关系,不能说你就直接说不能说,也算你回答了。”没错,不能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对特派员来说,同样是有效的信息。何况他已经从之前塞拉和捷娜的只言片语得出了一个粗略的答案。莉莉娅可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准确的预感能力。

  但是如果真的准确的话,为什么会觉得416是个好人?

  “哇哦。那就……不能说!轮到我问了。”莉莉娅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叔叔在哪里学得这么厉害的?”

  “在,很远的地方。”416叹了口气。

  “有多远?”

  “很远。”这次,416没有介意莉莉娅连续问了两个问题。“远到我也已经回不去了。”位于各大洲、两极,乃至轨道站上,以及虚拟世界中的各处特派员学校和训练场。一切都已经随着“天堂时代”一起消失了。

  “哇……那么远,我还以为可以让捷娜姐姐去学一下。她一直说要练得超厉害,要保护我和塞拉姐姐。”莉莉娅脸上失望的表情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轮到你问了!”

  “恩……那么,是你告诉捷娜姐姐,叔叔被石头埋起来了,让她来救我吗?”

  “不是。我只告诉捷娜姐姐叔叔遇到危险了,是两个姐姐一起决定去救你的。”

  “恩,至于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不能说对不对?”

  “对,不能说……等等,叔叔你问了两个问题!轮到我了!”

  “能让捷娜姐姐和叔叔学习厉害的本领吗?”

  “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叔叔的本领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可是捷娜姐姐也很厉害的,虽然没有叔叔那么厉害。她会爬墙,还会学狗叫。”

  “哇,是很厉害。那么又轮到我了。那么,莉莉娅和两个姐姐,是怎么逃出来的?”

  “厄……”莉莉娅陷入了为难的表情。

  “这个也不能说吗?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恩,不能说。对不起,叔叔。”内疚让莉莉娅没有问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怎么逃出来的不能说,莉莉娅知道叔叔为什么是好人但不能说,这两个不能说,是同一件事吗?”

  “啊?”莉莉娅露出困惑的表情。416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她太复杂了。他换了一个问题:“于是,莉莉娅这个不能说,那个也不能说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总可以说吧。”

  “因为……”小女孩迟疑了一下。“塞拉姐姐说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但叔叔不是别人对不对?

  这个问题几乎已经在416的喉咙上了,但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套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的话。一个几乎没有受过教育,又营养不良,身体和智力发展水平都有些迟缓的小女孩。只为了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问题的答案。

  久违的罪恶感喷涌上他的心头。不管秋联公司的基因技术再怎么出神入化,组织的训练再怎么磨灭人性,特派员本人再怎么冷酷无情。

  ——依旧无法根除他们内心的罪恶感。

  纵使他们可以完全无视这罪恶感,继续行事。但它一直会存在,成长,逐渐开始扭曲和影响特派员的思想与行动,迫使他们去接受心理治疗。

  416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上一次用同样的话术去套一个和莉莉娅同样发育不良的小女孩的话。

  那是在“天堂时代”,圣彼得堡的一家下城区孤儿院里。他连续几次造访,用完全无害的问题问出院长的行踪和行为习惯。因为院长也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极少数能够成功退休的特派员。他用攒下的巨额财富在这里开了一家孤儿院,用来治疗他“日积月累,永远无法消弭”的罪恶感。

  而包括416在内的一个三人小队,被组织派去杀了他。

  并不是因为他知道太多组织的内幕之类的问题。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的那些对组织来说毫无意义。

  只是有人觊觎这家孤儿院,觊觎他院长的位置。他太固执以至于不能收买,太有钱以至于不愿意转让,太危险以至于必须让其他特派员来解决问题。

  行动的最终结果,是院长杀了另外两个人,而416杀了他。

  客户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孤儿院。而416事后不久得知,孤儿院变成了圣彼得堡新的洗钱中心。源源不断有新的孤儿进来又被“领养”,大笔大笔的钱,以不记名捐赠、医疗费、领养保证金等形式在孤儿院的账户上来来去去,只是不属于那些孤儿。

  当416因为某一次任务再次造访孤儿院时,他看到了那个被他套话的小姑娘——的墓碑。他献了一枝花,然后完成了任务,回去接受了心理治疗。

  “你做得对。塞拉姐姐跟你说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那就一定不能告诉。我也不可以。你要听她的话。”

  “嗯嗯!莉莉娅超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