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匆匆之别(二)

  “416报告。”

  在确定小屋已经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之后,416提起空空如也的提包,走到了门外。

  “你好,特派员416。频道已加密,请放心通话。”艾瑞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六十六号令是什么,告诉我。”416按捺住了自己的不满情绪。

  “我没有明白你的问题,特派员416。”

  “别和我来这套,告诉我,艾瑞尔,植入我潜意识的六十六号令到底是什么?还是说这也是超出我询问权限的组织最高机密?”他不知道艾瑞尔能不能听懂他的讽刺。

  “我很抱歉,特派员416。我无法解答你的问题,因为我的数据库中没有六十六号令的相关信息。”

  “灵能者!杀死所有灵能者,然后清除相关记忆!我险些杀掉了我的保护对象!”416几乎是对着空气吼了出来。他本来不想对艾瑞尔发火,不仅是因为艾瑞尔只是一个根据指令行事的有限AI,更因为——当416刚刚从沉睡中苏醒,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时,艾瑞尔是他唯一的慰藉和陪伴。她有呼必应的回答和一成不变永远温柔的语调,帮助416挺过了踏足新世界后的无助、茫然,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最初那段时间。

  “能够在我们特派员的脑里植入这种强制性心理暗示的,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我很抱歉。特派员416。同样无法回答关于灵能者的相关信息。我感应到你正处于强烈的情绪不稳定状态,建议:寻找最近的安全屋进行心理安定治疗。”

  “……”416没有回答,只是有意地做着深呼吸。艾瑞尔说的没错,他的情绪有点过于激动了。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联系客户延缓会面的时间。”她又补充了一句。这算是出于对416的关心吗?还是说只是出于惯例,不应该让状态不安定的特派员去执行任务,以免……

  影响组织的名声。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416稍稍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六十六号令。灵能者。明确地回答我,艾瑞尔,是你被禁止告诉我相关内容,还是——”他停顿了一下:“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相关的信息,连你也无从得知。”

  “没有此类相关禁令。艾瑞尔的数据库内的确没有关于六十六号令和灵能者两个条目相关的任何信息。特派员416,您是否需要向管理者呈报相关议题?”

  “不了……”416对着空气摇了摇头。情绪的强烈波动已经从他的大脑中被抚平。他又重新回到了特派员理性而高效的思考状态。

  虽然艾瑞尔没有他想要的答案,但他现在反而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绝对是组织——而不是某个敌人,比如那个红衣女人,给他的潜意识植入的六十六号令。而且被植入的不仅是他,而是组织里所有特派员。

  从每一个安全屋上都配备的镭射武器就能证实这一点。只有组织能够在安全屋里大量配备特派员的任务里几乎从来不会用到的镭射枪。

  现在看来,并不是没有用到。而是用完后,他们就不再记得了。

  它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灵能者的武器。

  在刚刚六十六号令激活的一瞬间,他立即选择了平时从来不会用到的镭射枪作为武器。使用镭射枪对付灵能者,要么是六十六号令的内容,要么就是特派员的战斗经验。两者都没差。都代表赶尽杀绝。不死不休。

  然后去接受洗脑忘记这件事。直到下一个灵能者进入特派员的视野,激活他们脑中的六十六号令。

  这件事发生多久了?在这个过程中,416的手上已经染过多少灵能者的鲜血?

  他一时无法回答后面两个问题。但他还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第一个。

  “艾瑞尔。安全屋是什么时候开始配置镭射枪的。”他猜测这个应该不属于禁止问题。

  “2104年3月。管理者议会一致通关相关议题。”

  他沉睡的三年前,也是他完全失去记忆的两年前。他怀疑灵能和自己失忆两件事不无关系。毕竟灵能,从字面意义,还有416偶尔看过的一些老电影和小说来猜,以及——莉莉娅一路上的表现来看,大概是某种超能力?

  或许是某个灵能者让自己失忆的?

  又或许……

  更为可怕的想法浮上416的心头——灵能就是导致“天堂时代”的世界毁灭的原因?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416一时顿住了呼吸,险些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辨识和警觉能力。

  只是险些。

  异样的脚步声正在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地靠近他。脚步声已经尽可能地安静了,但依然敌不过416的听觉。

  而且那不是双足的脚步声,而是四足的。

  一只狗?还是狼?那个身影在夜色中逐渐现身在416面前。或许是被血的味道吸引来的,是416手腕伤口的血吗?

  从毛皮上判断,是野狗。而且是个头很大的野狗。它的嘴角依旧露着利齿,流着涎水。它打量着416,似乎正在判断这个人能不能作为自己的猎物,目光充满了危险。

  但终究也只是一只野狗。

  特派员从来不会缺乏对付这种四足动物的手段。就算在大部分动物已经灭绝的“天堂时代”,狗依然到处可见。不管是上层人士的居住区还是下层贫民窟,都不会缺乏它们的身影。

  它们已经繁衍出了无数个品种,从贵妇人手上的迷你犬种,到能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生存的杂种狗。它们的叫声会引来警报和不必要的关注。

  还有一些,则更加危险。在别有用心人士的手中,经过了基因乃至生化改造的“守卫犬”,可以在十秒内将一个成年男人撕成碎片。

  但特派员时间很宝贵,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四足动物上。就像现在——

  416用舌头抵住牙齿,从唇两侧,用特定频率发出了一阵普通人无法听到的声音。

  而那只野狗的耳朵突然树了起来,紧张地动着。它看着416的浊黄色眼睛里危险的光满消退,变成了臣服和畏惧。几秒后,它发出“呜”的一声,低下头,夹着尾巴跑掉了。

  将清净还给了416。

  但,野狗不是单独出没的。它们成群结队出没,而危险性也随着数量增长而递增。在“天堂时代”的贫民窟,有些地方的野狗群已经成了灾祸,甚至成为了食人犬群,袭击那些误入它们领地的落单者。

  当然了,对于没有登记在案的贫民,被狗咬死还是饿死冻死,都没有区别,都不会引起联合政府一根眉毛的重视。

  这只野狗是斥候吗?在发现416不是猎物后,它们大概就会知难而退,去寻找更合适的……

  “特派员416,你还在听吗?”

  “恩。”

  “你刚刚报告你险些误杀了你的保护对象。该对象属于你的个人委托。”艾瑞尔的下一个问题问到了416的心坎上。

  “你想要,取消委托吗?”

  他张开嘴,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416望向天空,接近满月的月亮刚刚被乌云遮蔽,让他的瞳孔自动调解得更大以捕捉夜色中更加微弱的光芒。远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啸声,接连传入416的耳中。

  “特派员416,你要取消该委托吗?这是你的个人委托,取消不会记入你的能力评级中。也不会影响组织对你的评价。”

  但刚刚调节到合适程度的瞳孔,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道稍纵即逝的红光,从远处的地面,以40度角射向天空,尽管只有零点一秒,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他还是认出了那红光的来源。

  来源于他的那把功率调到最大的镭射枪。被离开的三人组带走。

  “特派员416,你要取消该委托吗?”艾瑞尔重复了第三遍问题。

  “不!”

  416回答道,然后迈开双腿,大步奔跑向红光来源的方向。

  也是此起彼伏的犬啸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