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捷娜的故事(一)

  “噢,纠正一下。该死的不只是商贸大公,那场宴会上的每一个客人,都该一起滚下地狱。”捷娜咬牙切齿地说道,但她的双手却无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这是潜意识的自我防卫行为。

  她一定是在那场宴会遭遇了,足以让她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不幸。

  “宴会的客人都有谁?”但现在还不是安慰她的恰当时机,416只能先尝试着引导话题,让她继续说下去。

  “周围地区大大小小的贵族老爷们,当然了,他们只是来凑数的。最主要的,是大公的生意伙伴——传知会。”

  “生意伙伴?传知会?”

  捷娜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对啊,他们是大公的大主顾,大客户。你猜他们向大公买什么?”

  “奴隶。”416语气平淡地回答。

  “猜对了。”捷娜的冷笑保持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退去。“传知会每年都会向大公买很多奴隶。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求一点,视力要好。识字的,还可以加钱。”

  听起来有点奇怪。一般来说买奴隶都要求年轻健康的。416在心里想道。视力固然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需要单独作为标准的程度。识字就更不重要了。

  “你知道吗,庄维克先生。大公为了和传知会合作,甚至专门开设了一个教奴隶识字的学校。那些卖不出去的,没有人要的奴隶,大公就让他们去学校学识字,然后卖给传知会。”

  难怪商贸大公会把这个传知会当成自己的大客户。

  “那么,你知道传知会买这些奴隶去干什么用的吗?”416在脑中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但还需要验证。

  “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去传知会的奴隶都很惨,被强迫没日没夜地抄书,抄一些奇怪的,没人看得懂的语言。也有人说是把书抄进玻璃里。不管怎么样,基本上两三年就瞎了。然后就对传知会没有利用价值了。不需要我给你讲解瞎了的奴隶会有什么下场吧?”

  416摇摇头。虽然有些冷血,但是比起这些奴隶的悲惨命运,他更感兴趣的是他们的工作——捷娜口中抄书,和把书抄进“玻璃”里。

  他的猜测变得更加具体了。如果把传知会的“传”理解成“传承”,“知”理解成“知识”,那么,这个不人道的传知会所在做的事情,应该就是把各种知识,极可能是“天堂时代”的,通过抄写的方式一代代传承下去。

  以这点作为前提,“把书抄进玻璃里”,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很可能是,进行电脑录入。所谓的玻璃,就是电子屏幕。所以他们需要视力好的,最好是识字的奴隶。年龄,性别则不那么重要。

  如果416的这些推断属实的话,这个传知会像是一个使命非常伟大的组织。至少比416的组织伟大多了。就是传承方式不太人道。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非常致命的问题。就416目之所及的这个世界,不管是知识还是科技水平,都不那么令人乐观,甚至可以说岌岌可危。传知会传承下来的那些“天堂时代”的知识和科技内容,到底有多少得到了运用,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或者,干脆就被传知会束之高阁,完全不向外公布?

  “你有在听吗,庄维克先生?”捷娜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开心。

  “是的,我有在听。我只是习惯于边听边思考。”他在考虑以后有机会要去“拜访”一下这个组织,不过目前还是暂时把脑内推理和传知会的事情放到一边吧。“再跟我说说有关于宴会的事情吧。宴会是为了大公和这个传知会新一笔交易而举办的?”

  “不是,是大公祝贺传知会的新主教上任。”

  “等等,你说的这个主教,是传知会的……一把手?”

  “对。”捷娜答得很干脆。

  416有点纳闷。一个以传承知识为使命的,应该尊崇理性和科技的组织,为什么会以一个宗教教职来命名自己的一把手。

  “你见到这个主教了吗?”

  “何止见到……”捷娜冷笑了一声。但她的双手却再次无意识地环抱在胸前,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臂,甚至还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416断定她的心理阴影一定来自于这个主教,远甚于商贸大公。但她却没有要416去杀了他。为什么?

  “你也在宴会现场吗?”

  “对,大公很看重这场宴会,花了很多铜币。请了很多人。光是在宴会厅上端菜倒酒伺候宾客的奴隶就有三百人——都是像我一样的年轻姑娘哦。”捷娜故意看了一下416:“羡慕吗?”

  “喔。”416只是回以一个简单的语气词。“天堂时代”的大排场他见过的多了。不过有他这种人出现的那些“大排场”,结局都不太好。

  “都是清一色的红发。当然了,大部分人是染的。像我这样纯天然红发的可是少之又少。”捷娜歪过头,对着416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虽然这几天的野外奔波让她的头发有些脏乱而纠结,但是色泽依然没有因此变得黯淡。

  “喔。”但416依旧只是给了平淡的回应。听起来就是商贸大公或者这个主教对红发姑娘的某种特殊癖好而已。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所以,接下来呢。”

  “接下来,不就是大公的宾客们在宴会上花天酒地吗?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吃一口就扔回盘里,扔地上。堆成金字塔的酒杯,一杯里只盛一口就能喝完的酒。当然了,这都和我们这些奴隶没关系,我们可是全程都饿着肚子,就算是掉在地上的食物都不许吃。”

  “不仅如此,那些贵宾,那些穿得一副人上人,内心却脏贱到骨头里的家伙,拿我们取乐,踢打我们,不把我们当人。明知大公不允许我们吃宴会上的食物,还硬要‘赏赐’给我们,再看着大公的守卫把真的吃了的奴隶拖下去抽鞭子,哈哈大笑。”

  “你知道吗,他们甚至可以随便看上谁就当场买下来。”捷娜说道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里透着憎恨和痛苦。

  416决定继续报以沉默。现在依旧不是安慰捷娜的最好时机。

  “然后就是那个,传知会的主教。什么主教,他根本就是一个最下贱,最恶心的变态。”捷娜捏紧了拳头:“他把酒倒在自己的靴子上,然后让给他端酒的姑娘,跪下去舔。”

  “你觉得这样就很过分了吗?等那个姑娘舔完,他一脚踢在她的脸上,说她动作太慢。他——”捷娜的声音因为愤怒颤抖了起来:“踢到了那姑娘的眼睛,她流着血在地上打滚。”

  “然后……”捷娜将攥紧的拳头对着空气挥去:“大公说她太吵了,让守卫把她拖出去抽鞭子。”

  “冷静。”416伸手轻轻地托住了捷娜的手臂,拉着她的手放下来。“我也见过这样的人。他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捷娜抬起头看着416:“你杀过这样的人吗?”

  “杀过。不止一个。而且有一些还死的很痛苦,很难看。”416没有说出的下一句话是:但我也保护过这样的人。那些腐败的官员,垄断公司的董事。他们或许不会直接做出捷娜刚刚描述的那些丑恶行径。但他们做过的恶行,对可丝毫不逊于捷娜提到的这些人。

  听到416的回答,捷娜似乎开心了一些。但她的表情还是马上阴沉了下去。

  “那个混账主教,边笑,边问大公要不要比比看谁找的奴隶,舔的又快又干净……”捷娜停顿了很久:“然后他看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