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鱼

  恍惚间,春姬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神中好似没有半点尘埃,一如自己渡劫当日见到的漫天星辰。

  嘟着嘴巴想了想,春姬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在玉虚昆仑喝醉了烧酒的事情,索性摆手道,“我不喝......烧酒。”

  “黄酒如何?温饮一杯,可略当这春寒料峭。”

  不由分说,尽余欢便让阿三阿四准备好餐食,少顷,后院放上了雅致的桌椅。

  “刺啦!”

  一坛黄酒揭开了封泥,惹得西风也醉了。

  眼见春姬就要动筷子,尽余欢轻说了一声等等,又调了一碗姜醋汁,另又滴上了几滴香油,以此佐椒蕊黄鱼,便更有另一番风味。

  一筷鱼肉入嘴,春姬便再也顾不得形象,频频伸筷,大快朵颐起来。

  这于鱼肉鲜嫩犹如初春花蕾,让人不忍夹碎,好不容易蘸上了姜醋汁送进口中,那滋味芳醇香甜,甚至要胜过金秋的螃蟹。

  几口鱼肉进嘴,春姬只觉自己的舌齿像是笨拙了许多,但又仿佛有灵魂了一般,在一方不大的天地里,拼命争夺跟鱼肉的相处时光,厮杀得不亦乐乎。

  “唔......”

  一声若有似无的满足呻吟从春姬的喉咙深处发出,历经诸番挣扎,方才舍得把鱼肉咽下。

  俄而,信手抄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为了迎接下一块鲜嫩,得好好打扫口舌一般。

  “为何......可以如此美味?”春姬满眼盈盈对尽余欢问。

  尽余欢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四时轮回,时令有其味,应了这时节,便能得其美味。”

  春姬微微一愣,却不接茬,只顾品尝自己的美味,北芜入侵人间失其本源,就连帝尊都袖手旁观,自己又能如何?

  尽余欢亦不追问,浅笑端酒,以袖遮之,一饮而尽。

  黄酒虽柔,亦能醉人,更何况心愿醉之人。

  不过几杯之后,春姬脸色微醺,却仍觉着腹内空空,憨态可掬地拉住了尽余欢,“鱼......鱼太小,不......不够吃,你再......再钓。”

  “黄花鱼喜在夜间觅食,天将黎明,已无鱼可钓,此乃其一。”

  “什......什么妻一?”

  春姬已经有些听不懂尽余欢的话了,言语甚至有些大舌头。

  “黄花鱼有大小之分,大者可逾一尺,椎骨二十有五,谓之大黄鱼;小者椎骨三十,极少超过一尺,称之为小黄鱼,此乃其二。”

  “你还要妻三?”

  阿四忍不住接嘴,“四妾......呜呜......”

  “闭嘴!”当场被阿三捂住狗嘴。

  似清醒似迷糊的春姬当场便道,“我......我要吃大鱼。”

  尽余欢伸出两根手指,“时令。”

  “小黄鱼美在清明谷雨,膏腴丰厚,味绝汁盛。这时,恰是花椒树生机萌发之时,椒蕊自然为一年最鲜。”

  “你......说重点。”

  “重点就是......一年之中,只有此时,方能有这一道椒蕊黄鱼;而大黄鱼美在端午,其时椒蕊已经椒叶,难取其味了。”

  言闭,尽余欢合上折扇,放下了酒杯,忽而一滴雨水落入杯中,清浊交叠,荡出阵阵涟漪,清风西来,竟有一丝寒意。

  “此时节西风竟有寒意,四时紊乱,恐怕春姬会被伤本源,得回......”

  话音未落,定睛一瞧,对坐的青衣少女眼皮一阵上上下下,脑袋三番垂了又起,起了又垂,倦意十足,似乎又舍不得睡去。

  嘴里不知道嘟哝些什么,像是回答尽余欢的话,又仿佛是在梦呓,粉嫩的小舌头几次都不经意吐了出来。

  尽余欢瞧着自己都犯困,给阿三递了一个颜色,阿三心领神会地伸出一个小拇指,轻轻勾住了春姬的袖子,然后缓缓往外一拉。

  失去手肘支撑的春姬,蓦然就歪在了桌子上,不出一会,便酣然入梦。

  “公子,现在怎么办?”阿四凑上前来问道。

  “找个合适的地方送出去吧。”尽余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准备要睡觉了。

  “好勒!”

  阿四应一声,顺手把春姬扛了起来,“春姑,我们走!”

  .......

  送走了春姬,趁着夜色,尽余欢带着阿三和阿四悄然离开了食斋。

  “话说......这大半夜的去哪?”

  面对阿三的提问,尽余欢只两个字,“寺庙。”

  “大半夜的去寺庙?而且,为啥总是半夜出门,我总觉得,我们每次出门都带着一种做贼的气质。”

  “就是,还带这么多东西,好累啊。”阿四也补了一句。

  尽余欢站住了脚步,看了看这一猫一狗,顿生一个奸计。

  “阿四把东西给阿三,然后,你,现行。”

  说完,阿四把手里沉甸甸的东西交给了阿三,随即变成了一只大黄狗。

  “这什么意思?”阿三很不解,虽然也听话,但不跟狗一样愚忠,总得要问个为什么。

  “哗啦!”

  尽余欢一展折扇,笑眯眯道,“半夜出来晒月亮,顺便遛狗,挺符合你作为猫的气质。先别反驳,先品,细品。”

  “好像......是这么回事,走着!”阿三顿时就舒服了,哪怕拎着东西。

  他身后跟着摇尾巴的大黄狗也舒服了,不用拎东西了。

  尽余欢只说了几句话,省了一只“事儿猫”一路叨哔叨,也很舒服。

  皆大欢喜。

  由于“天王寺”离得食斋不远,所以一路上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看着眼前有些破败的寺庙,阿三一脸的嫌弃,让他更嫌弃地是阿四竟然在闻柱子上的狗尿。

  “能不能有个人样?!”

  尽余欢看了看说这话的阿三,不想接茬。

  阿四皱了皱鼻子说道,“有些信息,是听来凤楼花魁的,还是郑屠夫他媳妇的,还是这个庙的?”

  “当然是这个庙的!”——阿三。

  “咳咳......那两个也可以以后再听。”——尽余欢。

  “阿熊说,这里有个守庙的老李头,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爱管闲事,还怕鬼。”

  阿四话音甫一落地,破烂的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顶着两捋头发的一颗脑袋伸了出来,浊黄的眼珠转了几转,干瘪的薄嘴唇一动便是,“你们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