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要求

  “什么要求?”

  暂且压下内心的怀疑,威廉也来不及思考对方的意图,下意识地询问道。

  “给我找一名剑术老师。”

  “扑哧!”“扑哧!”“扑哧!”

  此话一出,书房里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就被三声嗤笑给破坏掉了。

  “很遗憾,我没法给你任何承诺,凯恩伯爵,虽然你作为上位贵族可以向任何下位贵族发起决斗邀请,而我们不能拒绝你...”

  威廉站起来,整理了一番外套,昂起下巴继续说:“可那种决斗是不分高下,只分生死的。”

  “用一种不流血的方式达成一样的结果,这不好吗?”

  ......

  当卡森领的队伍离开凯恩的视线之后,他才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在这个镇子里。

  莱茵领虽然是个伯爵领,但大小也仅仅跟个子爵领相差无几,而且还有两个附庸男爵割走了大片领地,因此伯爵所能直接控制的,也就是这个镇子外加镇子南北外加西侧的山脉和森林罢了。

  离开这里,绝不可能。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夺回属于我的领地...!”

  凯恩让右手伸向太阳,然后猛然握拳,喃喃自语道。

  而在听到脚步声的下一秒,他立刻露出了热情洋溢的真诚笑容,转身对模样凄惨的管家塞恩做了个请的手势。

  “管家先生,快来坐下!我正好找你有事情要商量呢。”

  塞恩当即向后退两步,他本来是打算靠嘲讽凯恩来发泄一下的,但对方这笑容一下子给他整的内心毛毛的。

  见管家不肯往前来,凯恩当即走过去,又是拉又是拽的,才让管家坐到了沙发上。

  塞恩内心的戒备提升到了十二万分的高度,一旦凯恩准备动手,他就准备喊人。

  “谢谢!”

  凯恩这一鞠躬给管家吓得差点在沙发上跳起来,他可还记得凯恩那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呢,怎么现在...

  “伯、伯爵大人不必如此...您...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其实气人跟上刑都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上刑的喜欢看受刑的那副痛苦不堪,要死要活求饶的模样,这样才会愉悦,才有快感。

  气人也一样,就得对方怒火冲天,却又因为奈何不了自己而越发愤怒到失去理智,这样气起来才有意思。

  凯恩来这么一手,直接就让管家泄了气,内心发毛,以至于态度都谦卑了起来。

  “我真的很谢谢您,谢谢您让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六年时光。”凯恩用真诚的眼神看着管家说道,同时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右手不松开,上下摇晃。

  “这...这是咱作为仆人的职责...您不必...不必!不必如此...”

  说第二个不必的时候管家悄悄用力想甩开凯恩的双手却未能如愿,看着对方那炙热的眼神,他甚至怀疑凯恩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连带着声音都颤了起来。

  凯恩缓缓摇了摇头,用真诚坚定的眼神看着管家说:“您对我如此尽职尽责,我却不能给予您什么回报,这实在是太惭愧了!”

  “本分,都是本分而已,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话,尽管说就是了...”

  管家都要哭了,因为他感觉到有根手指正在慢慢地摩挲自己的掌心,这可太不妙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凯恩‘啪’地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管家的手背,吓得管家浑身一颤,汗都吓出来了。

  “像您这样的优秀的,尽职尽责的,忠心耿耿的管家,竟然只能在这个穷乡僻壤过苦日子,实在是、实在是太屈才了!”

  “您、您...”

  “这样吧!”凯恩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主意:“我去向皇帝陛下进言,推荐您去当宫相如何?!相信在您的治理下,帝国势必会欣欣向荣,人民也能安居乐业的!”

  ??????

  塞恩都要哭了:“老爷,您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奴才一定帮您解决,您就说吧!”

  “哎,其实我本不想麻烦您的,但我在帝都养成了盛气凌人的坏习惯,一时拉不下脸来,没同威廉阁下讲明白,希望管家先生您可以代为转达一下。”凯恩叹了一口气,露出为难的神情说道。

  “好说...好说!您先松手、松手!”

  夺回了自己右手的控制权之后,塞恩有心想嘲讽两句,但胆气早就泄了,也就只垂首听对方说话。

  “您说,就我,您看看我...”在凯恩的呼唤下,管家无奈地抬起头来,继续跟对方那炙热的眼神对视。

  “我这种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点心,哪能是常年为帝国镇守边境的威廉阁下的对手啊!”

  锤子边境,托拉托加山脉绵延上千公里,帝国的四面八方,就属这里最安稳,唯一的威胁就是由一些松散的城邦和帝国流放犯聚落组成的什么城邦联盟,那些家伙自己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谁能有翻越山脉侵犯帝国的想法。

  塞恩内心这样吐槽,但门外可还站着卡森领的侍卫,他可没胆子说出来,只是‘嗯’了一声,算认同凯恩的说法。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决斗呢,其实就是想用一个正当的理由把领地直接送给卡森子爵而已!”

  ???

  塞恩让凯恩这一句话给整迷糊了,而凯恩的话还没说完:“还托管做什么啊?领地哪有金币来的实惠!但是吧,莱茵领毕竟是皇帝陛下的直属领地,不能转卖,我这才出此下策的...”

  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挤出点水来,凯恩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来,“我就是希望管家先生能跟卡森子爵说一声,等到决斗那天,千万莫下死手,我们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只要子爵愿意给我八千,不,五千金币,我就将领地和爵位都双手奉上!”

  听到这,管家塞恩算是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感情这就是个草包废物,果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啊,子爵那边还顾及着这家伙的脸面用了个‘托管’的遮羞布,这位可倒好,遮羞布也要拿去换钱,可真够识时务的。

  “那伯爵你为什么又要威廉阁下给你找个剑术老师呢,想输可用不着老师教啊?”

  塞恩那双小眼睛里显露出怀疑的神色来,等着凯恩的解释。

  没想到凯恩闻言,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抓住了塞恩的手紧紧握着。

  “你想啊管家先生,要是我一下子就被打倒了,那所有人岂不是都要怀疑子爵跟我达成了什么协议,说动我故意输掉这场比赛么,对不对?”

  塞恩想了想,点点头。

  凯恩又解释道:“但是呢,如果子爵肯为我请一名剑术老师,我再整日在镇里露脸认真练习,那人们肯定觉得我对领地势在必得,不肯放弃,到时候输了也是技不如人,而且因为主动给我请剑术老师,人人还要夸子爵光明磊落,仁至义尽不是?”

  “还有啊,这...附耳过来。”

  塞恩照做了,然后凯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先是一惊,随即却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凯恩伯爵竟有如此觉悟么...”

  在摆满了开刃武器和盔甲的书房里,刚刚过完自己四十岁生日的卡森子爵听完了管家塞恩的汇报。

  “是的,大人,伯爵他亲口对我说的,并且他还说,希望尽快得到您的回复。”

  塞恩朝方桌对面的子爵再次深鞠一躬,匆忙赶来的他甚至没来得及擦拭汗水,所以这么一鞠躬,额头的汗珠便坠落到了书房地砖上铺设的名贵地毯上。

  瞧见这一幕,靠在窗边的威廉皱起眉来,但并未发作,只是小口缀饮着从冰窖里取出来的葡萄酒。

  “那就回去告诉凯恩伯爵,我应允了。下个月的二十日是丰收节,就在那日开始决斗吧。我老了,拿不动剑了,所以只好由我的长子威廉代劳,这点还望伯爵勿怪。”摩挲着精心护理的山羊胡,卡森子爵敲定了决斗日期和人选。

  子爵说着自谦的话语,但没有谁会把这些客套话当真。

  “是,那在下这就告退,将这个好消息尽快带给伯爵了。”管家对子爵和威廉各行一礼,随即退出了书房。

  “威廉,去送送塞恩阁下。”

  “遵命,父亲,请吧,塞恩先生...”

  听到子爵的话威廉当即放下酒杯,对塞恩做了个请的手势,但谁都能听出话语里的不耐烦,惹得塞恩惶恐地连连摆手:“哎呀...不劳、不劳威廉阁下亲自送咱了。”

  威廉也只是遵照吩咐行事而已,见对方这么说也乐得清闲,把塞恩送出书房之后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砰!”

  对塞恩来说,这扇被关上的门对他的折辱不亚于那两个耳光和后面的殴打,习惯性的讨好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随即转变为了让人心寒的怨毒。

  站在门前的他忽然回想起了那个帝都来的废物对自己所说的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也得为之后考虑考虑吧,管家先生?”

  “哼,你们这些贵族都是一群王八蛋,等着吧,迟早一天我要把你们都踩在脚下,让你们舔我的靴子!”

  当着书房外侍卫的面塞恩不敢说出来,但是在内心,他可是怒吼着发了誓。

  “你不该那么折辱他,威廉。”

  视线回到书房里,子爵站起身来,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平民阶层才消费的黑麦酒,然后再坐下。

  “只不过关门的时候用了些力而已。”

  看了父亲一眼,威廉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孩子。”

  子爵不解释,他轻抿一口酸涩的麦酒,然后说:“你做的太过了,对于效忠我们的人,应当宽容一些。”

  “一个平民,没资格折辱,虐待一位贵族,‘贵族们应当保持自己的威严,如此才能使民众敬畏,士兵敬服’这不正是您所教我的么?”

  听到威廉的反问,子爵先是点点头,表示认可对方的说法,随后说:“万事万物都有其价值,而在让其完全发挥自身价值之前就予以破坏,乃是一种浪费。”

  “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私产所在,而那笔私产可以为你的骑士团采购一批新的盔甲武备,或者再扩招些兵员,你应该在那之后再治他折辱贵族的罪。”

  “是,我知错了。”威廉很干脆地选择了鞠躬道歉,他和子爵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被称为父子之情的东西。

  “无事,这并非要紧事,要紧的是,你对这位年轻的凯恩伯爵有什么看法?”

  沉思片刻,威廉露出了果断的眼神说道:“在我赢下决斗之后,要亲自带着骑士团将他围杀在卡森领以外的地区,挫骨扬灰,以确保他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子爵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对一向以冷酷无情的卡森子爵来说,能够让他露出这种笑容,就说明威廉的回答足够让子爵感到满意。

  “昨日才知道了债务的信息,而且又遭到下人的折辱与蔑视,却能够放下尊严,出卖名声与领地还有爵位换取资金,还主动为对方出谋划策以博得好感,以此来制造处一个双赢的局面,让自己从此脱离这场精心准备的阴谋之网,远走高飞,以图来日方长...我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凯法斯那个倔种的亲生子了。”

  全盘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是可耻且容易的选择,这是子爵设想中凯恩会做出的抉择。

  他这些年来始终在帝都安插着眼线,他知道凯恩是如何被养成了一个标准的贪财好色、胆小懦弱、见利忘义的帝国贵族的。

  誓死力争,宁死不屈,顽抗到底是可敬的,但也是容易的选择,换做凯法斯,老莱茵伯爵就会做出这个选择,这样做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好歹能留下个不错的名声,也许莱茵的人民在受到暴政压迫之后还会念叨两句悔不当初。

  至于虚与委蛇,暂且忍耐以图来日,这个选择就很出人意料了,换做别的领主也许会觉得凯恩胸无大志,胆小怯懦,但子爵不这么想。

  他看到的是一个果断到冷酷,完全不受个人情感影响,谋求甚远的野心家胚子。

  这样的胚子,如果不尽快毁了,后患无穷。

  “那让谁去做他的剑术老师呢?从骑士团里挑一个出来?”

  对于威廉的提议,子爵予以摇头否决:“这个教师必须要德高望重,这样别人才不会说我们故意请个年轻人敷衍了事。”

  “教师也不能是卡森领的人,否则凯恩伯爵的输将会被引导为我们刻意操纵的结果。”

  “父亲,那您的意思是...那位?”

  威廉的脸色有些难以言喻,并且在得到了子爵肯定的回应之后连忙向前两步进言道:“但是、但是那个家伙带领农奴公然对抗税吏,应该判处死刑的啊!”

  “无妨,正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而且在帝国也有那么些声望,让他来做伯爵的剑术老师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难道,你还担心输给一个练习了三十天剑术的公子哥?”

  “不,当然不是!我这就去释放那个人,就先告退了。”

  听到父亲的质疑,威廉当即否认道。

  “嗯,去吧,记得告诉伯瓦尔,只要他答应,我就释放那些敢对抗税吏的贱民。”

  “遵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