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
听到铁匠的声音，凯恩将自己的视线从被兽群蹂躏了的麦田上移开，转过身来。
达奇那宽阔的胸膛上满是角兽的犄角划出来的伤口，虽不严重，但那横七竖八的血痂看上去分外可怖。
“情况怎么样？”凯恩表面上维持着平静，但是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疼痛提醒着他，他的情绪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定。
“民兵战死了十三个，重伤七个，轻伤二十一个，青壮战死四人，重伤五个，轻伤十四个。”
尽管就是由自己统计的数据，而且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但说出口之后，达奇刚压下去的悲伤和愤怒就又再度升腾起来。
都是棒小伙子啊...就这么没了...
“伯瓦尔教官的伤势怎么样了？”
“伤口都没有溃烂，亨利说他已经苏醒了。”
听到领主的询问，铁匠回答道。
闻言，凯恩可谓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伯瓦尔的情况，毕竟当凯恩带领着拉泰的骑兵队回来支援的时候，伯瓦尔已经从二十七日夜昏迷到了他赶回来的二十八日下午。
“哎...我在拉泰城的时候就在想，血月会不会引得山脉里的兽群发狂，没想到这还真的发生了。”
凯恩站在城镇的围墙上，他转身望着天空，叹息着说道。
有一层深红色帷幕遮挡住了双月里的妹妹，那颗略小，并且位于天空东南角的露娜，而她的姐姐席德佳也让阴云遮蔽住了部分光芒。
七月到十月的下旬，一旦发生这样的异象，就意味着野兽们的狂躁，无论是普通的野兽还是野兽人，都将变得更加好战。
达奇犹豫地看了一眼领主的背影，然后进言道：“领主大人...这次袭击，并不寻常。”
“你是指，明明昨夜血月才出现，兽群除非是早有计划并且提前出发，否则是不可能在昨日就对领地发动袭击的对吧？”
凯恩负手而立，他可以闻到城镇大门处那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尽管他的手上已经沾染了鲜血，但胃里还是隐隐地翻腾起来。
“是的，从山脉深处的禁区向东，就算是以兽群的速度，就算避开了沿路的村庄和聚集点，也需要四到五日，才可能出现在镇外。”
老兵的宝贵之处，不在于他们的力量，而在于经验。
每一个经历了岁月侵蚀而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老兵，都是帝国的珍贵财富，他们的见识与经验可以帮助指挥官和领主更好地处理危机。
“这支兽群里没有兽王，也没有嘶叫萨满...它们只是某一支兽群的前锋，或者叫斥候。”
第三个人的声音忽然在城墙上响起，凯恩和铁匠同时转身，看到正被亨利搀扶着走上城墙的伯瓦尔。
“松开我吧，小子，我还没到老的走不动的年纪呢。”
亨利听到伯瓦尔的话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在得到铁匠的示意后，他停止了继续搀扶几乎被疗伤草药给糊满了的伯瓦尔。
“阁下，你应该在床上休息。”
等伯瓦尔一步一晃地走到自己面前之后，凯恩皱着眉说道。
“白狼之子可不会躺在床上来躲避战斗。”伯瓦尔笑着解释道。
虽然没有致命伤，但是浑身几十道大大小小的口子，也足以令一个成年人因为失血陷入昏迷，从而在战场上丧命。
但伯瓦尔不仅支撑到了兽群的撤退，还能站在这里和凯恩对话，这已经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你不能再参加战斗了，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是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行动，为我提供建议。”
凯恩不能失去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才暂时拉拢到手的老家伙，即便对方坚决反对，他也会坚持决定。
“无论如何，你刚才说的嘶叫萨满和兽王都是什么意思？”
见伯瓦尔还想开口，凯恩连忙打断了他，并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伯瓦尔也知道现在战事要紧，于是开口解释道：“嘶叫萨满，就是兽群里的施法者。”
“这些萨满不像其他野兽一样高大强壮，你们在兽群里很容易发现这些萨满。”
“它们的精神比其他野兽更加疯狂，会引导来自深渊的狂野能量来进行攻击，有时甚至不惜让自己的体内充满能量，然后再向狩猎的目标发起冲锋，然后自爆。”
“兽群都有一种名为兽群石的巨石，怎么来的还不清楚...哈，但它们会把抓获的俘虏以各种方式虐杀掉，以此作为给兽群石的祭品。”
“至于兽王，兽王也很好认，在兽群里最高大，最强壮，并且发号施令的那个就是兽王。”
“这些无序的野兽信奉强者为王，所以兽王是一支兽群里最能打，也是最伤痕累累的那一个。”
“不过别把兽王想象成没脑子的莽夫，它们往往是又能打，又狡猾，我已经不记得见过多少个蠢货因为轻敌而丧命了。”
“咳咳咳...哈...咳...呕...”
说了一连串的话后，虚弱的伯瓦尔是又咳又喘的，吓得凯恩连忙让亨利把他再送回民兵的驻地里去，生怕伯瓦尔吐口血出来。
“拉泰的骑兵不会在镇里久留，明天，找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带着骑兵队，给我在整个领地里拉开一张大网，找到野兽人是从哪处林子下的山，一路都经过哪些地方，如果遇到了兽群，绝对不要恋战，立刻回撤。”
“遵命，伯爵。”
“另外，我给你发三百枚金币，给战死的一家发十枚金币，重伤的发七枚，剩下的，你换成酒肉和布匹什么的，给今天参与守城了的青壮家里送去。”
凯恩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不该亏待这些敢站出来保卫家园的小伙子，对铁匠吩咐道。
“大人，您的意思是...这钱发下去？”
铁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们只是民兵，大部分连民兵也不是，说句难听的，雇一个佣兵一天只需要两个银币，凯恩给的价钱优渥到让人难以相信。
“对，发下去，这是我对他们英勇作战的嘉奖。”
“狗崽子...等我干死这些长角的混蛋，就把你们都吊死在城堡上...”
等铁匠用箱子装上金币，从围墙上下去之后，凯恩攥紧了剑柄，喃喃自语道。
他都不需要猜测，那两个至今未来觐见自己的男爵肯定隐瞒了兽群下山的消息。
他们的领地和莱茵镇呈现出一个向右倒的三角形，兽群下山之后，必然会经过他们的领地，但却没有一点风声漏出来，其祸水东引的心思可见一斑。
森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那些肮脏，可怖，扭曲的野兽正在肆意狂欢，它们从山脉深处走出来，并且对平原上的人类大肆劫掠了一番。
一位猎手跟踪着这些野兽，从山脉深处直到人类聚集地的核心，她有充足的耐心，以及精湛的射术。
“速歼敌。”精灵的语言说出来，自带一种忧伤和特别的韵律。
“杀无赦。”猎手紧握的白色长弓以精灵语回答道，代表极寒的冰霜逐渐覆盖满了长弓的全身，连箭矢也是如此。
张弓，屏息，瞄准...
放！
潜藏在林叶之间的猎手注视着自己那覆盖上一层冰霜的箭矢洞穿一片落叶，并准确命中了目标的咽喉。
“吼！！！”
在那些野兽震天的怒吼之中，猎手轻盈地在林间腾挪，宛如起舞的飞鸟般灵巧，她那用树叶和藤蔓编织而成的斗篷是最好的掩护，帮助猎手继续这一场孤独而充满血腥的复仇猎杀。
氏族还在山林间和兽群的大部队打着游击战，而猎手则另有责任。
她要这些野兽为它们在庆典之夜发动突袭的行为付出代价。
“誓约复仇之弓，见证这场复仇吧，不用等到下一个七日，我肯定会让那头兽王的咽喉被你的箭矢洞穿。”
“在那之前，姑且忍耐一下吧...”
猎手轻吻一下弓身，而纯白的长弓也隐隐闪烁两下，以此作为回应。
木精灵是森林之子，想要在森林里对付他们，难度不亚于在大海上战胜娜迦。
猎手戏耍并折磨着兽群，当它们暂且停下休息，总有一支箭矢从某个角度射出，并带走一个成员的生命。
搜捕，狂暴地砸断森林里的树木，甚至放火，都没有用。
森林里的草木和动物都是猎手的眼线，她就是林间的鬼魅，来去无影。
兽群在她的持续猎杀下终于畏惧了，它们丢下一路劫掠的收获，仓皇向着这道古老山脉的深处逃去，逃回它们那邪恶而扭曲的聚集地去。
猎手不会给它们这个机会，在回到聚集地之前，它们就将全军覆没。
“吼！！！”
兽群的最后一人，那近三米高的兽王停止了自己的逃亡，它转身面对着静谧的森林，发出了挑战的怒吼。
“你那堕落的灵魂将在此日得到终结！”猎手跃下了枝头，并这样宣告着。
兽王发动了冲锋，挥舞着那柄沾染了同伴鲜血的巨斧，撞断了一路的树木，只为一个目标。
猎手浑然不惧，拉弓引箭，因她的复仇宣言，誓约复仇之弓绽放出了耀眼的血色光辉，由此，只一支闪烁着血光的冻霜长箭，就终结了这头野兽那可悲的生命。
如果这一切都是现实的话，那该有多好...
维娅背靠着潮湿的墙壁，双眼凝望着地窖门缝漏进来的那一丝阳光，她的眼睛和她的嘴唇一样干涸，而被铁链洞穿的肩膀所带来的疼痛已经不能令维娅的意识之海再度泛起什么波澜了。
地窖里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味道，垂死者的呻吟很早之前就不再响起...大概，他们都死了吧。
墙壁虽然潮湿，但没有什么水分可以让维娅和同伴们补充，自从被那些扭曲的野兽抓获并关押在这个人类聚集地的地窖里已经...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们没有等来救援，也没有等来命运。
只是寂静，只是等待，在地窖里静等时间的流逝，死亡的到来。
在地窖的无边黑暗里，一把纯白的长弓在那一丝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只有注视着它，才能让维娅摒弃自杀解脱的想法。
誓约复仇之弓...是我让你沦落至此...我一定是你从被创造出来以来，最弱小，最不负责的一个主人...
眼泪早就流干了，维娅的眼眶里只稍稍湿润了一些，令那干涸带来的灼烧感有所缓解。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遭受如此的磨难？
被曾经的同族欺骗，被新的族群排挤，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摆脱了追兵，付出了数之不尽的牺牲，终于来到这片从未有同胞踏足过的土地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繁衍生息...
为什么，还是不得安宁？
为什么，我们还是要为生存而拼死挣扎？
在刚刚被关进地窖的时候，维娅和同伴的怒吼会划破夜空的寂静，但现在，她只能一遍遍地在内心质问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袛，尽管它们根本不会在乎一个背弃者的临死哀嚎。
......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维娅的嘴角动了，她极力让自己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弧度，同时，眼神里满是不甘和自嘲。
多么滑稽，明明在百年前就已经确切无误的事实，整个氏族却始终在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他们献上足够多的祭品，想办法赎清氏族的罪孽，那么神袛们将再一次地降下赐福。
神，早就抛弃了我们，不是某一个人，是我们，整个氏族。
“哒哒哒......”
什么声音？
就在维娅自哀自伤的时候，她那灵敏的尖锐长耳似乎听到了什么杂音。
按照往常的经验判断，那是...那是...
人类驯服的马匹行走而发出的马蹄声！
维娅将氏族里流传着的有关人类的种种故事都抛之脑后，用尽最后的余力，试图发出一些声响来吸引人类的注意。
在现在的她看来，就算会被人类折磨至死，也要比在这个狭小的地窖里静待死亡的到来要好上许多。
“救...救救我...！”
然而，虚弱的维娅即便用尽气力，所发出的声音也是细微到根本没法被注意到的程度。
“大人，看来这个村子也被野兽人毁掉了，我们继续追击吧？”
“不，别...”听到外面的人类所说的通用语，维娅瞪大了眼睛，吃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发出绝望的呼唤。
“上个村子里不是发现了幸存者么？试着找找吧，万一有人躲起来了呢？就比如这个地窖......”
伴随着盖子被掀起来的声音，光照在了维娅的脸上，因为长久未见光明的缘故，猛一被照，她暂时地失明了。
尽管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但维娅却不再恐惧了，因为...
“等等，这里面有被关起来的幸存者！不，不对，他们是精灵！亨利，赶紧派人下去把他们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