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要倒了，都看着点！”
亨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边活动着酸痛的臂膀边喊道。
在他说话的时候，合作锯树的士兵将手锯从缝隙里取出来，轻轻一推，树木就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倒下了。
“轰——！”
高大的树木倒地时的轰然作响恰如一位巨人临死前的不甘怒吼，时不时在山谷两侧的顶端回荡。
其他士兵用斧头把倒地树木的枝干都削去，收集在一起，趁着这段空闲时间，亨利跟一起锯树的士兵开始清点树墩上的年轮。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这树活了四十二年呢！”
狂风吹过汗津津的皮肤格外惬意，亨利把父亲在自己出征前交给自己的水壶拧开，闻了闻里面浓郁的黑麦酒香味，嘿嘿一笑，闷上一口，将水壶递给合作锯树的士兵。
对方也不客套，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擦了擦下巴，又将水壶递给亨利。
“哈，舒服！”
“歇一会，歇一会再继续干，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些野兽人就被引过来了。”亨利用自己的衬衣擦了擦汗水，然后对同伴说道。
同伴点点头，他们正坐在枯枝败叶上，面前就是如同大地的伤口般存在的裂谷。
在山林间行军了数日后，军队顺利抵达了这道裂谷，并且在伯瓦尔的指挥下，开始准备起一场大战来。
树木被伐倒，士兵们将树干和巨石预先设置到山谷的两端，将枝叶用事先准备好的油脂浸泡，没人在这个时候懈怠，不仅仅是因为军官老爷们的存在，也不仅仅是为了保卫家园，更因为这些东西可以代替自己去与兽群作战。
多砍一棵树，多搬一块石头...士兵们内心的恐惧与怒火都转化成了力量，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做完了全部准备。
“凯恩！”
翌日清晨，维娅的身影出现在了凯恩面前，后者刚刚睡醒，正在片熏肉下锅煮汤呢。
“找到兽群的踪迹了么？”
见到气喘吁吁的维娅，他连忙丢下匕首和熏肉站起身来，拉着对方急切地询问道。
维娅的神色疲惫却难掩兴奋，她对凯恩说：“我父亲已经引着兽群朝这边过来了，兽群再有半个小时就会抵达山谷了！”
“好，我知道了。”凯恩点点头，就要去通知伯瓦尔他们做好准备。
然而，当凯恩的视线略过维娅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站在峡谷顶端的凯恩望向天空，此刻是清晨，绚丽的红霞宛如晕染的墨水般铺开，云层自西而来，这本该是让人心情愉快的景象，但却让他浑身发冷。
“亨利，亨利！”
凯恩喊来了自己的侍从官，然后让他立刻把伯瓦尔和蒂尔子爵他们都召集过来。
“计划有变，今天要下雨，我们必须安排军队在山谷的两个出入口驻扎，以免残余的兽群突围出去。”
？？？
听到凯恩的话，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觑，又纷纷抬头看了看天空。
“凯恩，你说什么呢，这不是晴天吗？哪会下雨啊。”
维娅第一个出言质疑道，而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显然也抱着跟她一样的看法。
我就知道...
凯恩在内心长叹着，他又不可能给这些人解释什么叫如果大气中水汽过多，则阳光中一些波长较短的青光、蓝光、紫光将会被大气散射掉，只有红光、橙光、黄光穿透大气，这样才会形成这种被叫做朝霞的景色。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万一下雨了而我们又没有在峡谷南北的出入口布置足够的兵力，那还谈什么全歼兽群，这半个月以来做的全部准备不是都白费了么？”
听到凯恩恳切的话语，尽管伯瓦尔并不认为会下雨，但他还是决定遵循凯恩的建议，将军队做了紧急部署。
断绝兽群后路的北侧出入口由卡森和拉尔梅领的部队，外加民兵队和重新应征的老兵驻守，因为一旦凯恩的话成真，他们面对兽群的概率更大。
伯瓦尔和蒂尔子爵要负责指挥山谷顶端两侧的应征新兵往下丢树木和石头，守住南侧出入口的职责就放到了凯恩和剩下的应征新兵的肩上。
重新部署刚刚完成，从山林间就传出了兽群的咆哮，狂暴的数十头劣角兽撞断了挡住他们前路的树木，数百名角兽挥舞着自己那粗制滥造的武器跟着后面发出狂啸。
在角兽的后面，三头牛头怪簇拥着一位拥有长着犄角的狼头，浑身生满狼鬃，肩膀上长着一条人的手臂，挥舞着钢铁双爪的兽王，这一整支嘶叫兽群追杀着前方的猎物。
“吼——！！！”
埃米尔再度拉弓，一根箭矢干掉了一只劣角兽，这毫不掩饰的挑衅令本就狂躁的兽群更加暴烈，它们发出阵阵怒吼，渴望着撕碎前方逃窜的活物，怒火甚至让它们无法分清敌我，有四五只倒霉的劣角兽因为落在后面而被角兽们砍成了碎肉快。
伯瓦尔眺望着远方那不断发出轰鸣巨响的森林，等待狂躁的兽群被精灵们引到山谷的方向。
“追！追上他们！老子要踩碎他们的脑袋！”
铁爪老大很生气，因为那根扎进后背的箭还在隐隐作痛，他发誓要撕碎这些敢挑衅铁爪老大的尖耳朵。
劣角兽群展的太开，只有少部分劣角兽能够第一时间追进去，大部分劣角兽都撞在了岩壁上，被后面的角兽裹挟着挤入了山谷，就像由犄角和血肉构成的洪水般冲入山谷。
“砸！”
等到最后一个精灵跃进山谷南侧的森林里，伯瓦尔一声令下，士兵们就合力将一块块巨石和一颗颗树木都推下去，正好砸在了要冲出山谷的兽群的头顶。
顷刻间，二十多只劣角兽就被砸成了支离破碎的肉泥，铁爪老大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天上应该是不会下石头和树的。
这时，从背后也传来了地动山摇的震感，铁爪老大回头看，发现进来的那个通道也正在被从山谷两侧顶端掉下来的石头和树堆满。
“唔哈哈哈嘻嘻嘻嘿嘿死吧死吧死吧...啦啦下雨啦都死吧呜呜我讨厌啊哈哈哈我讨厌天空...”
一下子失去了追击的目标，兽群开始慌乱起来，萨满呜呜骑在牛头怪的脖子上抽搐着乱叫，还没等铁爪老大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天空又下起了树枝和树叶的雨，只是，味咋有点不对儿呢？
“放箭！烧死这些肮脏的变异野兽！”
伯瓦尔猛然挥下手臂，部署在山谷两侧的猎兵们将燃烧的火箭搭在弓上，拉满，然后松开。
山谷里被点燃的枝叶腾起巨量的烟雾，听着那些野兽的惨叫哀嚎，这位始终不苟言笑的指挥官难得的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啪嗒...”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盔甲上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是液体，伯瓦尔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沾染了一些冰凉。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久经风霜的面容上，狠狠地拽下手套，伯瓦尔将掌心朝上伸到峡谷的上空。
雨滴砸落在他的掌心上，溅起微不可见的水花。
......
伯瓦尔眼中的世界忽然放缓了，他看到从峡谷底部腾起的烟雾在雨幕里变幻，他看到烈焰里挣扎的兽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听着雨滴打在盔甲上，就像打在他的心脏。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迟疑，伯瓦尔转身，拔剑，举剑。
在峡谷裂口的对面，蒂尔子爵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并且下达了一样的命令。
“下山，支援！”
但已经来不及了。
被烧秃了的铁爪老大在烟雾里仰头睁眼迎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他内心无止境的狂躁在这一刻，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自己因为变异而遭到歧视的童年，对自己屡屡毒打的双亲，想起自己是如何投奔了兽群，并且凭借内心的狂怒干掉了前任首领，得以统帅这支兽群。
铁爪老大的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它说，你应当把愤怒化为力量。
它说，你应当把力量用来复仇。
它说，你应当毁灭世间的一切。
它说，你该动了。
“嗷呜——！！！”
悠长嘹亮的狼嚎宛如一柄利剑，刺穿了烟雾和雨丝组成的幕布，啸惊山林。
帝国不可能冒着被恶魔入侵的风险来接纳他们，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在出生时就被处死，余下的生长在歧视与敌视之间，他们将不会感受到一星半点的温暖和美好，因而抱有对人类的仇恨，活的越久就越是仇恨，他们带着诅咒降生，在不甘和怒火中死去。
他们是被帝国人民亲手催生出来的梦魇，他们是野兽人。
伯瓦尔的视线死死盯住那头兽王，他的内心不断地向狼神祈祷着，希望这头该死的野兽会选择朝来时的方向突围。
然而，似乎事情总是难以如愿，他那充血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那头兽王重新集结了在烈焰里幸存下来的兽群，并且朝着伯爵所负责的南侧发起了冲击。
牙齿上下摩擦，发出嘎吱咯吱的声音，伯瓦尔转身，朝着山下狂奔起来。
他不敢想象兽群从南侧突围，凯恩伯爵战死的场景，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让这件事不被发生。
北侧的士兵们在戴维的指挥下将树木和巨石挪开，在戴维的咆哮声里，他们一刻不停地干着，希望可以尽快清理出追击兽群的道路。
一场秋雨瞬间扭转了原本胜券在握的战局，命运女神似乎格外青睐这种黑色幽默的发展。
“兽群向这边冲过来了，凯恩，跟我们走吧！”
维娅再一次地向凯恩喊道，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勾勒出布料之下的娇躯。
换做其他时刻，凯恩会静静欣赏，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
仰头将最后一口葡萄酒喝完，凯恩将酒壶朝着天空猛然一掷，然后看着它坠落到山谷里。
他听着山谷里震天的兽吼，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走吧！跟你的氏族一起离开这里，继续向南走！”
说话的同时，凯恩从腰间拔出那把帮助自己两次逃出生死战局的圣剑，然后将头盔掀开，丢到脚边。
自雨水落下，兽群向南突围的这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已经输了。
凯恩当然可以撤走，留下自己的军队来拖延兽群，这样回到莱茵镇他还是那个伯爵大人。
但那样做是不对的，凯恩把这些人征召为士兵，带着他们来打一场战斗，现在自己跑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有很多理由来支持自己跑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是穿越者，自己的知识比这些人的命更值钱，败一场不可怕，之后找回场子就行。
但是，看着士兵们那在雨中恐慌的模样，他怎么也没法挪动自己的双脚跟着精灵们一起离开。
精灵们不剩多少时间，兽群的吼声越发近了，他们必须离开。
氏族的人数已经少到了危险的地步，每一个族人都是宝贵的，他们不能将生命浪费在这里，说到底，这就不是他们的战争。
“战士们，帝国的战士们！”
凯恩抹了一把脸，踩着泥泞走到最前面，举起自己的长剑，士兵们本能的把目光集中到领主大人身上，他们畏惧，不安，惊恐，当第一只野兽冲出山谷就将如同凯恩的那栋摇摇欲坠的城堡般轰然崩塌。
“在石头和树的那边，是袭击了我们家园的兽群！”
雨下的越发大了，雷霆的撼音就像擂响的战鼓，而凯恩佩剑上燃起的洁白火焰就像在暴风雨里左摇右晃的希望，看着它，士兵们内心的恐惧减少了一些。
“谁想逃跑就逃跑吧！谁想活下去就离开吧！因为你们这些懦夫只配看着英雄们慷慨赴死，然后享受他们夺来的一切！”
凯恩的背后，巨石和树木堆成的防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兽群就将冲垮它们，然后带来死亡和泼洒的鲜血。
他的视线锁定在一个双腿不断发抖的士兵上，走过去，搂住士兵的脖颈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别怕，记住我告诉你们的，不怕死，才能活！”
听到领主大人的话，士兵拼命地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屠宰刀。
凯恩笑了，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并对他说：“活下去，你的鹿肉做的不错，我还想再尝尝。”
“轰——！”
巨石落地，发出一声巨响，也就意味着等待的时间结束，一些士兵的内心还有些如释重负。
“吼！！！”
第一头劣角兽从缺口里露出身形，它在磅礴大雨里看到了那一抹白色的光，它发出怒吼，朝着那里发起冲锋。
“保护领主大人！”
虽然现在南侧的守军都是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但还是有人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只要这抹圣光还在，战斗就还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