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液体飞溅到眼睛里,凯恩不知道是血还是雨,但也都无所谓。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不会延缓战斗,他睁着一只眼睛再度挥剑,神圣的白色烈焰在雨幕之中熊熊燃烧着,在那头羊头人身的角兽试图用犄角发动冲锋时劈开了它的脑袋。

  鲜血和脑浆喷涌而出,凯恩甚至没有时间来擦一下脸和盔甲,就立刻去救援其他的士兵。

  从一开始,凯恩所设想之中的,阵线屹立在出口前,阻挡浪潮般袭来的兽群的场景就没能实现。

  新兵就是新兵,他们能够站在这里与兽群作战,比起他们的勇气得到了觉醒,凯恩更相信是因为兽群不依不饶的疯狂追杀。

  战斗令他恐惧,恐惧之中又夹杂着一些兴奋,肾上腺素发挥了作用,让他的心脏强有力地泵动,以支撑躯体的运作。

  在下着磅礴大雨的战场之上,他是孤立无援的,因为这些新兵已经在雨幕里迷失了方位,绝望地挥动自己的武器去与可怖且源源不断的野兽战斗,然后战死,根本无法有效的保护起凯恩,他们的领主。

  但凯恩也是强有力的,依靠那柄圣剑和自己次元袋里的黄金,他在雨幕里挥剑,迈出,挥剑,回转,打滚,挥剑。

  就在第一滴雨水落下时,圣剑主动向凯恩发出了消息。

  (消耗当前个人资产的百分之十五,可启动技能,一旦被下令启动,圣剑便被元素包覆。元素不会伤害使用者,也不会因为外力熄灭。其效果一直持续到使用者再次对武器下令。攻击成功时,圣剑造成额外元素伤害。)

  这也是为什么凯恩每次打中敌人之后,都会有耀眼的白色火焰炸开给对方二次伤害的原因。

  情况还没到最坏的时候,新兵们的数量发挥了优势,雨幕里看不清战局反倒让他们可以专心和面前的敌人缠斗,尽管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这些嗜血疯狂的野兽杀掉,但也有反击成功的士兵存在。

  而且很有可能,山谷北侧和山谷顶端的军队已经赶来支援了,所以兽群还没有撕开包围圈的口子。

  铁爪老大被一群人类玩意儿缠住了,他们用长矛不断地戳铁爪老大,老大朝一个方向冲锋,他们就从其他方向戳长矛。

  “啊啊啊啊啊啊!!!”

  老大那分叉的鲜红舌头就像真的蛇一样疯狂扭动着,一个伤口微不足道,但当伤口的数目上升到了二十多,五十多的时候,就算是老大也感觉到了浑身上下传到颅内的疼痛。

  而就在老大的右腿再度被一个人类玩意儿扎了一下之后,他的膝盖一软,就跪在了草木灰和雨水混杂的泥泞之中。

  老大这一跪,给了人类玩意儿士气上的鼓舞,他们的长矛戳的越发狠了,而老大因为失血甚至失去了再度站起来的力气。

  “呃...嗬...!”

  老大的喉咙发出不甘的喘息,那双竖瞳里射出怨毒的光,趴倒在地的他只能拼命护住脑袋,就算长矛扎穿了自己的肩膀也不肯屈服。

  “杀了它!杀了这个怪物!”

  士兵们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为了干掉这头怪物,他们已经失去了数十名同袍,绝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萨满呜呜躲在牛头怪的尸体下面,它捂着三只人耳,用那癫狂的斗鸡眼观察着战场,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士兵发现了这个明显发育不良的野兽人,他刚刚干掉一个比它大得多的,所以信心十足地向它发起冲锋。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就在长矛即将贯穿铁爪老大的心脏,即将刺进萨满呜呜的眼睛里时,天空短暂地变为了血红色。

  “审判之时已至!!!”

  一声凄厉的怒吼之后,呜呜的身躯炸开,血雾却没有消散,这萨满的污血瞬间吞噬了那个不知所措的士兵,然后横冲直撞,直到钻入了铁爪的躯体,吞吃了它那残破不堪的灵魂,占据了这具同样残破的躯体。

  恐惧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没有谁能够在看着原本已经濒死的野兽猛然起身,焦黑且染上血泥的毛发脱落,皮肤升温直到变红,直到雨水浇上去只能腾起一阵白雾之后,还能保持勇气。

  现在,这个更加骇人的怪物重新成为了兽群的主心骨,它的利爪如今可以轻易割开士兵们的皮甲,让内脏从划开的口子里滑落。

  很明显,一个来自无底深渊的邪恶存在已经成为了这具身体的新主人,这也让兽群得到了鼓舞,虽然不是真正的恶魔,但能够被恶魔附身的首领领导,这也是莫大的荣耀。

  那抹白光成为了他们的新目标。

  凯恩的情况随着天空出现异象而变得糟糕起来,角兽们开始一股脑地朝着他所在位置发起冲锋,他不得不躲在从山上赶下来的猎兵们组成的防线后面暂且喘息。

  打了能有将近半个小时,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而且恨不得把空气揉碎了直接用手塞进气管里去。

  太阳穴突突的疼,凯恩仰头张口喝了一些雨水,然后继续剧烈地喘息。

  浑身泥泞的他甚至没法判断自己的伤口在哪里,只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疼痛。

  “领主大人,快撤!!”

  凯恩刚缓过来一些,伯瓦尔就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就要拽着凯恩离开。

  “怎么了?撤...哈...不撤!这都要打赢了,撤什么玩意儿...”

  凯恩拒绝的话音刚落,随即就瞪大了眼睛。

  一个猩红的身影就像第一头劣角兽一样跃下了缺口,只是它跃的更远,直接砸在了距离凯恩不过十几米外的地方。

  伯瓦尔咬牙拔剑,一剑砍杀了一个想要后退的士兵。

  “稳住阵线,掩护领主大人离开!”

  但是已经晚了,这头怪物似乎认准了凯恩,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在他身前的士兵就一个接一个的被掀飞。

  紧接着,自从凯恩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见到的体型最大、最凶猛的怪物冲了过来,它那吼叫声所透露出的意思明显是想要亲自料理掉这个人类。

  它比普通的人类高了近两米,它就像是凶残的捕食者一样向前迈了几步。

  突然间,在凯恩惊慌失措的脑海深处闪过了伯瓦尔曾在围墙说过的兽王的特点,这之后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是该死的兽王...”凯恩喃喃自语道。

  也许是听到了凯恩的声音,或是看到了那柄亮白光的玩意儿,那个可怖的野兽死死盯着凯恩,伴随着一声震得他全身骨头生疼的吼叫,这只令人作呕的野兽径直向他冲了过来。

  时间的流逝仿佛放慢了脚步,似乎每一秒钟都被拉长了一般。

  若是凯恩的手中没有握着自己的圣剑,怪物很可能已经凭借蛮力和冲锋的势头将他掀翻在地,但是伯瓦尔的训练与命运女神的青睐挽救了凯恩的生命。

  他奇迹般地躲过了野兽的首次攻击,并且挥动圣剑打中了野兽的腰肋,但效果就像是用匕首划过牛皮一样,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这头野兽只有皮肤来做护甲,但却有着不可否认的防护效果。

  怪物在凯恩寻找逃跑机会的时候再度冲了上来,挥舞两只嫁接在手臂上的铁爪向他发起了攻击。

  凯恩缩身避开这玩意,随后发动的反击只是划出了一连串的火花,那就是凯恩击中要害所能造成的全部效果。

  带着前所未有的心惊胆颤,凯恩意识到那就像是刚刚从工坊里诞生的板甲一样坚固的存在。

  如果兽王动动它的脑子直接擒抱凯恩,用不了几秒钟一切就都会结束。

  但万幸的是,也许它被愤怒和杀戮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凯恩继续躲避它的攻击,徒劳地用圣剑进行着反击,拼命想要找出它的弱点。

  这时这个庞然大物以与它体型全然不相称的速度和准确度向凯恩发起了连番冲击,它的铁爪或剪或砍。在攻击的同时,怪物还用那刺耳的喉音高声散播着咒骂与恐吓。

  “伯瓦尔!”凯恩喊道,“看在白狼神的份上,别给我袖手旁观!”

  伯瓦尔当然没有想袖手旁观,但他始终未能找到加入战局的合适机会。事实上,兽王已经顺手干掉了数个士兵,伯瓦尔需要一边维持着阵线不被跟着兽王冲出来的兽群击垮,一边准备在凯恩危急之时动手,阻止兽王。

  “凯恩!”

  这个时候,一声熟悉的呼唤在嘈杂的战场上响起,不用回头确认,凯恩就知道是谁喊了自己的名字。

  维娅那纤细灵巧的身影从林间闪现,她在战场边缘弯弓搭箭,蓝紫色的电流在长弓和箭矢上来回流动,发出噼啪之音。

  箭矢刺破了雨幕,正中兽王的胸膛,电流瞬间麻痹了它的神经和肌肉,它发出痛苦的怒吼,倒退两步,看起来不像受到多大伤害的样子。

  在维娅的背后,精灵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他们的加入使得战局暂且从人类一方的缓缓崩溃而转为了稳定的对峙。

  “你觉得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埃米尔来到自己的女儿身边,看着正在和兽王战斗的凯恩,向她询问道。

  “我做出了我想做的选择...至于正确与否,我不是为了做正确的事而活着的,父亲。”

  维娅说话的同时,再度弯弓引箭,这一次是寒冰附着在箭矢之上。

  “回答的不错。”埃米尔的双手放到腰间,拔出了剑鞘里的两柄精灵细剑,以快要追上箭矢的速度踏过泥泞的土地,踏过敌我双方的尸体,在那头兽王所不能看见的视野盲区猛然跃起,双剑剑尖向下,刺进了兽王的双肩骨缝间。

  “啊啊啊啊啊啊!”兽王完全没想到背后会遭到袭击,赤红的它发动了一次回旋攻击,然而在它攻击之前,埃米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数米之外。

  现在,它的双臂因为肩膀的疼痛而不再那么灵敏了,电流造成的麻痹和寒冰带来的不便同样削弱了兽王。

  在凯恩看来,就只有它的眼球不可能像盔甲一样坚韧,所以他对准了那里发动猛攻,猛地跃起,一剑直击它两只充血的竖瞳中间,并在最后一刻调整攻击方向,刺向它的右眼。

  尽管凯恩的动作很快,但兽王比凯恩还快,被那来自深渊的存在控制之后,兽王那本就异于常人的速度和凶猛更上一层楼,它轻而易举地架住了这一击,用那个爪子样的东西抓住了燃烧着白焰的圣剑,当剑刃和不知什么材料铸造的爪子咬合在一起时,火花在他们两个之间飞溅,怪物的吼声中带着一丝笑意。

  尽管凯恩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持剑的胳膊上,它还是缓缓地把圣剑推回到了凯恩这边。

  凯恩后退了几步,装作是在本能地躲避,而它把全身重量都压了上来,就像审问犯人的狱卒一样享受着这个虐待狂式的小游戏。

  当它逼近时,双眼斜睨着凯恩,每发出一声喜悦的嚎叫,口中便会释放出令人作呕的臭气,从嘴角留下一串口水。

  维娅已经移动到了更近的距离,这样她可以更准确的瞄准这个怪物。

  狂风卷集着雨水吹过,而维娅却并不觉得冷。

  她的胸膛因为仇恨和兴奋而剧烈起伏,眼前闪过那些遇难伙伴的音容笑貌。

  “我要拿你的头盖骨当碗使!”维娅用音乐和诗歌般美妙的精灵语恶狠狠地说出了誓言,夺目的血光瞬间在她眼前绽放,这一刻,一种空灵的感觉萦绕在维娅的周身,她的耳边传来了悠远的呢喃,就像遇难者的魂灵们与维娅同在。

  就在凯恩即将因为体力不支而被迫松开圣剑的时候,维娅射出了一支燃烧着烈焰的箭矢,这支箭矢从已经渐渐微弱的雨水里穿过,擦着凯恩的脸庞飞过,甚至烧焦了他的头发。

  烈焰箭矢狠狠地扎进了兽王的右侧脸颊,血液还没来得及喷溅就被烧灼,口腔和喉咙都被烤成了半熟的状态。

  凯恩抓住机会,趁怪物失神的机会,将圣剑深深地插进了它的眼窝。怪物的眼睛被插得稀烂,鲜血混合着黏糊糊的东西溅了凯恩一身。

  耀眼的白光炸开了兽王的大脑,以最令人满意的方式,这头给精灵和人类都带来了惨痛伤亡的怪物得到了它应有的下场。

  不想在这胜利的时刻被压死的凯恩跳到了一旁,然后,这头野兽的庞大身躯一头砸在凯恩身前的泥地里,发出了沉闷的响动。

  失去了兽王的兽群瞬间崩溃了,精灵和民兵以及其他领地的援军一起,在伯瓦尔的指挥下将兽群团团围住,在最后一滴雨水在地面砸开水花之后,人类和精灵的联军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我们做到了!!!”

  亨利不顾自己的伤势跳起来大喊道,同样浑身脏污血迹的士兵们随之附和着,他们的脸色疲惫却难掩兴奋。

  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全歼了曾袭击他们家园的兽群,他们是胜利者!

  雨过天晴,阳光再度照耀大地,休息过后的凯恩拍了拍沾满泥土和沙砾的双手,绕过了欢呼雀跃的士兵们。

  只有维娅注意到了凯恩的行动,她看着凯恩走到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前蹲下,沉默片刻,将双手在并没有干净到哪里去的裤子上蹭了蹭,随即帮这个士兵合上了双眼。

  “你做的鹿肉很不错,就算是冒充的那些也一样...”

  维娅听到了他的话语,她不知道凯恩这么做的动机,但可以看到凯恩那悲伤的神情。

  一些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