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明知是坑还要自己跳吗

  宫中多忌讳。为了不令地方显得冷清招邪,但凡有一丝空儿的地方,都堆满花儿、草儿、树儿、石儿,生怕内宫不会变成迷宫儿似的。锦绣宫这处自当然不会例外。

  而眼前的蔷薇花树几乎与神话中的巨人比肩,这高度可比南州太湖处运来的假山还要显眼。别说,要用来隐藏什么鬼祟举动还真适合不过。

  心中默数五步才转得过去花障背后,自己带领一众宫女越过水磨砖沉白高墙,只见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一边吭着小曲,一边扬起手指般粗细的榆树枝正在抽打麻布袋儿呢?

  「猫跳高,一打猫儿不恼懊;

  猫跳二,妄鼠倒在睡人头;

  猫跳三──」

  「『猫跳三』后又怎么样?」

  小宫女闻言慌忙跪倒,嘴里乱嚷着「参见殿下!」,身旁的小螺倒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这情形,她对此等事儿似乎早了然于心啊?

  看来一直纵容下人的帮凶找到了。

  「袋里头的是什么?」

  右边的宫女紧张地瞟了等身长的大布袋一眼:「回殿下,是猫。」

  这种尺寸大小若然是猫,那除非是古猫成精,又或者是半座禁城的家猫野猫都被一窝揣了。

  「打开来看。」

  「殿下!」小螺的语气中莫名添了几分着急。但见我咬紧牙死活不松口,她转而凶向瑟缩发抖的两位:「不识相的小蹄子!殿下跟前还敢扯皮?还不快手打开来着?」

  左右两位小宫女打开圈套,一只杂毛花猫从人的跳出来,浑身血淋淋的,嘴里还咬着被剥下皮的死老鼠。它瞪了我们一眼,然后搁下老鼠拔腿开跑。

  另一边厢,早有其他宫女帮忙把麻袋中人拖出来。而咱们脑袋第一个想法是:好臭,太臭了。

  呕──

  血腥气加上从茅坑里捞出的粪便,外带好几天不洗澡的浓烈体味......身边人包括自己纷纷掩鼻。

  「你们闹得太过分了。」小螺道。

  「小螺姐姐我们错了!这个丫头嘴里不干净,我们才想代替主子教训教训一回,以后不敢了!」

  同步的说词,一致的动作,两抹净玉似的额头把灰石砖叩得个咚咚作响,看来她们也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错哪?

  「瞎说呢!要管教下人,用得着越过主子指望你们出手?分明是你们两个专拣软柿子捏。」

  我觉得生气,却又想冷笑。 「小螺,我记得数月之前,圣上宠爱的汪嫔因为纵容奶娘打死宫女,因此被褫夺位分降为答应对吧?」

  「......是的。」少女双眉轻皱,「但是殿下,念在她二人年幼初犯,不如──哇!!!」

  小螺之所以会惊叫,乃因那位全身脏臭不堪的血人儿忽然诈尸,并且一把扑上来抱住我的大腿:「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原来她未曾死,但瞧样子恐怕也离半疯不远,竟然把我这位挂名公主认作帝王后宫。

  ......只是这个人声音低哑,以女性而言有点儿不寻常,倒令我有点在意。

  「要命了你!竟然扑倒在公主殿下身上,要是有个闪失,你赔十族斩首也不够你魏家的填坟!」

  阻止小螺继续口出恶言,我示意身后的宫女把袋中人扶走疗伤。现在,是时候惩罚这两个小坏蛋了。

  我问另一位脸上有桃花痣的宫女:「今日当值的掌刑公公是谁?」

  「是夏公公。」

  「传他过来。」

  桃花痣宫女不敢不答应。于是小螺更为焦急:「殿下,奴婢并非要为篆儿、虫儿两位求情,但她们可是跟随奴婢、从坤宁宫中调来服侍──」

  哦?你要用皇后娘娘压我吗?

  自己倾城一笑:「妮子你瞎紧张什么呢?就是考虑到皇后娘娘的体面,才要秉公办理。幸而今日她们是在锦绣宫中被我俩发现,不然传到圣上耳边,不道是皇后娘娘管教下人无方,只会说是姐姐你移宫就职之后放肆纵容、目无宫规呢!」

  纵使智慧值不高,但小螺想必不难听出言外之意,因此任由那两位小宫女继续痛哭求饶,这个丫头权当她们已死,不闻不问。

  这份弃车保帅的决断,倒令自己生起些许佩服之意。

  不愧是皇后宫里调理出来的人啊!

  约一盏茶的功夫,夏承轩来了,后面还带上一个素日服侍他的小太监:「参见祥和公主。」

  「免礼。」我招一招手,示意他起来。 「惊扰公公睡眠实在不当,无奈本宫夜出散步的时候,发现这两位宫女触犯宫规,私自在内园中殴打宫女,故此不得不把夏公公你请来权衡轻重。」

  丫头的哭诉对象顿时从小螺变成夏公公,现在这两位可拼命扯着嗓子,求公公给活路呢!要是我没有记错,汪答应那位奶娘当时被圣上立毙杖下,怎教人不心惊胆颤。

  夏承轩看着我,又望一眼小螺,然后堆起笑意叠掌说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人命关天,宫中断没有轻易打死宫女的理,还请公主殿下允许老奴仔细盘查,说不定其中存在某种曲折呢?」

  好一只睁着眼瞎说话的狼。

  「对对!奴婢就是发现魏夏花她妄议殿下,意图对公主殿下你不利,才跟虫儿设局打杀──」心虚急着找话头,结果露馅了吧?宫中向来不允许直言「打杀」、「诅咒」、「失火」等恶语,更何况若然真有其事,按正理二人应该暗地里通报主子以作提醒,而非私自寻找魏夏花她动刑解决。

  于是我向泥地里丢出一支八宝珠钗。 「那你怎解释这个?」

  名叫「虫儿」的那位宫女随即脸色惨白。

  「公公你听,这事儿到底凑巧不凑巧?前儿本宫在屋内午睡,朦胧间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商量着要把什么玩意偷带出宫,回头查检箱子的时候,发现不见了几件首饰,这支珠钗便是其中之一。于是本宫今夜假借散步之名暗地巡察殿内,而就在虫儿的枕下发现这件宝贝。」

  这下子连小螺脸上也觉挂不着,把扯着我裙子求饶的篆儿拉走。虫儿更是吓得牙关打颤,一副东窗事发的心虚模样。

  「要是一般的珠宝我也罢了。只是这支五凤朝阳璎珞珠钗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嫁妆,还嘱咐务必要在典礼上插带显摆人前。公公你说,万一让这蹄子得逞转卖出去,本宫和你担不担当得起『失钗』这个丢人罪名?」

  我赌的就是夏承轩的人情世故。摊上这事儿,你会怎选择呢?是不得宠有易位之虞皇后?还是圣上一直孝顺的亲娘太后?

  夏公公识时务者:「殿下圣明。如此,就把两位宫女发去浣衣局立时杖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