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黑仪被逮捕的第三天。
他已经足足饿了三天了。
但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一丝饥饿感。
好像打自从进了拘留所后,他就失去了身为人所拥有的正常感觉。
如果是平时的他,肯定会大声嚷嚷着喉咙都要冒烟了快给老子拿水来。
可是真的很奇怪,他感觉自己此刻好像并不存在这个大地上,准确的说,是这个躯体里——
他是漂浮着的。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
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她踩着长筒警靴立于黑仪面前,如果黑仪没记错的话,她是双冬警厅最大的官,路长苑。
“看来我还真挺走运的,能有幸请路厅长来看我一面。”
黑仪倒是有余力耍嘴皮子,这是他平时擅长的戏码,油嘴滑舌便是他的标签。
但与此同时,他又感觉仿佛有另一个他在观察这个油嘴滑舌的自己,那个他是理性的化身,冷漠的观察者。
于是下一刻黑仪就感觉脑子里传来一股抽搐般的疼痛感,他感到一些湿漉漉的液体在他的脸上流淌。
是血。
他想擦拭一下,可他的双手被手铐锁住了。
“我听说你有旧疾,一天不吃药就会发病。”
路长苑倒是冷笑着坐在黑仪面前翘起了二郎腿,这个老女人好似对黑仪有着莫大的仇恨。
“不过你还有四天就要被枪毙了,病死了还便宜了你。”
路长苑这家伙一直很守旧,要是没有穿着警服,这个角度黑仪可就已经赢她太多了。
黑仪记得真切,今天确实还没吃药,就算这些家伙对待他再狠毒,但是前两天也是按时有派发药过来的。
于是他明白了——
“你下的命令?”
“不错。”路长苑也没有辩解,她坦然道,“因为是我下的命令,李名亮自然也不敢罩着你。”
“官大一级真是压死人啊……”黑仪只是抱怨着。
“黑仪,这难道才不公平吗?”
路长苑俯身到黑仪脸前道,那股女人的清香迎面袭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随着一声响声,强烈的白炽灯亮起,黑仪不禁眯起眼睛,他知道,这是审讯的灯光。
“说吧。”路长苑颔首挑剔的看着指甲,也不废话,“说出真相。”
“真相?”黑仪便问,“什么真相。”
“关于你是如何残忍杀害八课所有警察以及你的后辈林澄警官!”
路长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黑仪笑了。
“我没有杀他们,是感染兽杀的。”
“感染兽?”路长苑也笑了,“你是说内界双冬有感染兽?还在地底杀害了所有警官之后不翼而飞?”
“路厅长。”黑仪倒是反问,“官做成你这么大,却被蒙在鼓里,也挺不好受的吧?”
“你一个九课的小刑警,是不是总以为世界围绕你转啊!”
“围绕我转吗……”黑仪冷不丁开口,“其他人我不知道,路茵围绕我转倒是有段时间。”
“畜生!”
路长苑忽然暴怒,反手一鞭子把黑仪抽翻在地。
黑仪原本脸上就鲜血直流,现在更是惨不忍睹。
路长苑抽出手帕擦着鞭子上的血迹,面如寒霜道:“黑仪,若真是感染兽作祟,那怪不得当年你们九课小队会是那副惨状!”
“你在刺激我吗?”黑仪说着,“感染兽是天灾,你会跟天灾抱怨吗?”
“你会释怀吗黑仪!”路长苑咆哮,“如果你真的会释怀,你现在也不会待在这里了!”
听着路长苑的追问,黑仪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撕裂开来了。
他的大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揉搓捏按,一边是病痛的复发,一边是精神的煎熬。
如果真有灵魂存在,那他如今的灵魂一定是正在被撕成两半。
他倒在地上,冷汗直冒,浑身直打哆嗦。
“黑仪,真希望你能照镜子看看你这副模样。”
路长苑居高睨视着他。
“你像一个毒瘾复发的瘾君子。”
“给、给我药。”
黑仪再也撑不住了,只能从牙缝中逼出这近乎求饶的字眼。
没有想到的是,路长苑并没有继续刁难黑仪,她反手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罐子,那正是黑仪平时服用的药罐。
路长苑把这罐子摆在桌上,对黑仪说着:“我放这,你自己来取吧。”
黑仪听到这话,立马咬牙止住身上的不适,拼命的想从地上爬起来。
但是他的双手被拷在椅子后面,他只能用身体竭力撑起他自己和他身上的椅子。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他如今的每一处肌肉都开始无力起来,或者说根本不听他的操控,黑仪使劲咬着牙,连嘴唇都被他咬的鲜血淋漓。
终于黑仪使劲向地上砸了砸额头,这才终于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摆脱这股晕眩感,然后向桌上那边走去。
“你没有手可以拿啊,用嘴巴咬吧。”
黑仪照做了,他俯下身子用嘴巴去咬药罐,但是重心不稳的他直接一头磕到了桌角上,好险跟他的眼睛仅仅差了一丁点距离!
他的内心已经焦急到了极点,再无重新调整的意思,反而是一头继续往桌角边磕去,直到要磕到药罐。
但是就在黑仪快要咬到目标的前一刻,一只纤细的玉手随手一拂,将药罐扫到一旁的地上。
“没有手的人应该不配站着吧?”
路长苑在一旁讥讽道,显然这一切都符合她的剧本。
黑仪并没有回嘴,他确实如同路长苑所言一般,他是一只四肢动物,他像狗一样扑到地上,啃食起了药罐。
路长苑只是静静在一旁看着黑仪的举动,虽然她的行为满是嘲讽,但她的眼底却从没有流露出因此获得的扭曲的愉悦感。
她的眉目中从来没有施虐者的锋锐,但是路长苑也从来没有过她这个年龄所匹配的母性。
黑仪吃完药趴在地上,这一刻的感觉仿佛确实是戒毒已久的瘾君子吸上了一口毒品,他感觉他此刻确实是在大地上的,很踏实。
与此同时,他的伤口也不再流血。
“路长苑,你开心了吗?”
沉默片刻后,黑仪终于开口。
他带着椅子起身,慢悠悠的重新坐在了审讯桌前。
“这个灯实在是太亮了,我很早就想说了,现在双冬也要与时俱进,要人性化点。”
见路长苑不理他,黑仪只好开始点评起来。
“更别说我原本就是个刑警,这么卸磨杀驴也不是个事吧?”
“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我确实是没见过几个。”
路长苑厌恶道。
“这是乐观啊路厅长。”黑仪说,“不然被你这么折磨下去,人都要疯了。”
房间又陷入沉默。
“真相。”路厅长说,“我需要真相。”
“路厅长,真相我已经说过了啊。”黑仪描述着,“一头感染兽横空出世,好家伙,可把他给饿坏了,进来就疯狂吃人,我运气好,逃过一劫,其他人都死啦!”
“你觉得你这种说法,能引起别人的认可吗?”
“那我觉得,你们大家伙要让我背锅,我说啥都没用啊。”黑仪说,“不是吗路厅长?比起光怪陆离的现实,大家更需要简单易懂的答案啊。”
“黑仪,我是在救你。”
“你?救我?”这番话可把黑仪整笑了,“救我的兄弟被你关在门外,只因为你帽子比他牛逼,你救我?我还是想着死的时候挑哪块墓地吧。”
“李名亮不会救你的,他也不想救你。”路长苑冷冷道。
“他是我兄弟,他是我曾经九课小队的一员。”黑仪看着路长苑。
“人是会变的。”
“那你又是我的谁?路长苑,曾经的你可能要让我开口叫一声岳母,如今你只是我一个小人物做梦也高攀不上的上司的上司!”
“你总是以为你自己知道很多,你又总是以为别人什么都不懂。”路长苑叹了口气,“黑仪,你就是个小丑。”
“我是个小丑啊。”黑仪说着,“你有没有看过以前的漫画啊,在旧世界里有超级英雄的漫画,我是小丑,你就是蝙蝠侠啊。”
“你又在卖弄这些谁都不想知道的知识了。”
“我就只剩下这些东西了啊路厅长,我家的床下都是这种东西。”黑仪说,“我每天下班回家都在看,哦,上班也会看。”
“我只想知道真相,黑仪。”
路长苑看着黑仪不为所动,她继续道。
“就当是为了路茵,好吗?”
听到这个名字,黑仪沉默了片刻,于是道——
“好吧,那就从路茵开始讲起吧。”
从那天,多卡诺咖啡馆,路茵把黑仪甩掉的那天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