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安娜物语:视若珍物(一)

  平民,贫民,只是一字之差,两者的意思却有着天壤之别。

  凯喀村位于雷克顿王国西部的国境线附近,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偏远村落,领主曾是区区一名子爵,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目前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转到了某位伯爵大人的名下,而这位伯爵大人除了在需要领民们上税的时候会显得很积极以外,基本上不管不顾。

  安娜生于这个偏僻到不能再偏僻的小村庄,整个村庄人口不过一百多人,现如今又面临收成不好连上税都是问题的局面,或许在别的领地,领主大人会慷慨的免除税收费用,可惜凯喀村的领主没那份慷慨的肚量,顶多也就是将这次没交上的税费记在下次税收的时候。

  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觉得荒唐。

  但贫民们的抗议就像把一颗小石头丢进大海激不起多大的浪花一样,所以就算再荒唐也只能选择接受。

  当然了,也并不是只针对凯喀村这么一个小村庄,收成不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贫民们多的数不胜数,甚至比起凯喀村的现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就是这样,自己陷入低谷的时候,若是寻找到同样处境的人,内心中便会诞生出原来不只有我的下场如此凄惨这种想法,以此来得到一丝安慰。

  所以即便处境艰难困苦,凯喀村的村民们依旧选择艰难的面对。

  安娜是凯喀村里的异类,因为她有着与众不同的发色,虽然发色有些另类,但安娜也只是收到一些看另类人种的目光和一些私下的窃窃私语罢了。

  总体来说,即便被村子孤立,也并没有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安娜生活。

  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人。

  父母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一丝一毫的记忆。

  年幼的她会帮凯喀村的村民们干一些农活,报酬仅仅只是一顿饭。

  不过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女孩根本做不来什么像样的农活,让她帮些忙并且以一顿饭作为报酬这种事完全取决于村民们的心情,所以多数时候她都必须靠自己来解决温饱问题。

  由于今年凯喀村的状况相当不乐观,收获的麦子甚至完全没有当初播种下去的量多,连一村之长每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更别提安娜的日子过得有多煎熬。

  安娜捋了捋头发蹲在村口的小河边有些费力的趴下身子捧起水来拼命的喝,只要多喝些水短时间内也就不会感到过度的饥饿,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

  这条小河尽头不知道在哪里,据说穿过了不少村子,目前这条小河是凯喀村里唯一的供水源,但不知为何,如今小河的水位已经下降到几乎见底。

  看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摸了摸有些撑的肚子,安娜打了一个嗝,虽然喝水喝到饱,却仍然感觉很饿,不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饿到胃疼的那种感觉折磨了,趁着这会时间赶紧睡一觉吧,安娜这么想着,起身向村内走去。

  睡着了就不会饿了,睡着了夜晚就不会这么漫长了。

  安娜的住所是一间破败到仅能挡挡风避避雨的小破屋,更没有什么家具,唯一的几张椅子也是她自己找的木板笨手笨脚的钉在一起的,所谓的床也不过是用石头架起的一张木板。

  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满足,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如果真要说的话,比起拥有一间像样的家,她更希望可以过上不用饿肚子的生活。

  村民们以村长为首聚集在村子往日堆放麦子的空地上商谈着,希望有办法可以缓和眼下村子的窘迫。

  这种事和安娜这个小孩子自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她打算径直回家,不过如果回家就需要经过那片空地,可当她走到一半的时候,村民们的目光却齐刷刷的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老实说,任谁被这样盯着看,都会感觉不舒服,何况安娜还只是一个孩子。

  所以她有些畏惧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安娜,那个……吃过饭了吗?”

  率先开口的是一位笑容有些僵硬的大叔,杰夫,杰夫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赖子,好吃懒做不说还喜好赌博,是那种输了耍赖不认账,赢了撒泼打诨的说别人不允许赖皮的家伙。

  对于这个基本上从没说过什么话的人的问话,安娜有些怯生的摇了摇头。

  “我给你拿些面包吃吧?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黑麦面包,但充饥还是可以的。”

  黑麦面包远远不如小麦面包的口感,硬要说的话,黑麦面包要更管饱,除了口感略差以外。

  安娜心里还是很想拒绝的,但她的肚子不允许,水喝的再多,终究还是会感到饥饿。

  除了杰夫以外,村子里曾经很少与自己有过交集的人此刻却都显得非常的热情。

  反而那些与自己或多或少有些交集的村民们却显得有些不自然,有些人不忍的撇过头,有些人皱眉沉思。

  这天晚上安娜吃的很饱,虽然吃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正如安娜所奢望的那样,能吃饱就好了。

  回到自己破旧的小屋,安娜依旧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那么热情。

  躺在床上的安娜困意席卷,吃的饱饱的再睡觉果然与饿肚子睡觉有着难以言喻的天壤之别。

  睡梦中,那些热情的给自己食物的村民们一一出现在梦里,不过样子却很奇怪,虽然满面笑容,但安娜却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浓浓的冷漠与疏离感。

  尤其是梦中的杰夫大叔,从眼神中散发出的冷漠和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在安娜感到奇怪的时候,杰夫大叔的笑脸却像玻璃一样扩散出裂纹,然后碎掉。

  那一刻,安娜似乎明白了什么。

  “都是伪物。”

  睁开眼的那一刻,安娜情不自禁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睡醒后梦中发生的事情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也让自己感到不明所以。

  今天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但整个村子却笼罩着一层令人不悦的沉闷。

  “就是她吗?欧呦欧呦,不得了不得了,这发色真是稀有!脸型也算上等,行吧,就按先前说的价。”

  甚至还没走出家门,杰夫便带着三位外来客人将安娜堵在了家中,村子里的住户就那么几位,即便平常很少交集,但从感觉上就能知道这三人不是本地人。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身材有些矮胖的中年大叔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拉着安娜就走。

  还有一个家伙在杰夫大叔期待的目光中递给杰夫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口袋,从里面传来清脆的银币碰撞声。

  离开村子的时候,整个村子里面静悄悄的,往日这个时候早就开始劳作的村民们却连家门也不出,有些村民透过门窗缝就这么看着安娜被这三位外来人带走。

  他们无视了安娜抗拒的意愿。

  目光带着几分求助的看向那些偷偷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最终得到的回应却是……无情的紧闭上门窗。

  村口停放着盖着黑布的马车,马车被黑布蒙住,不知道车上载的是什么。

  杰夫大叔没有再跟出来,知道反抗已是徒劳的安娜只能无助的顺从。

  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她早已经习惯了去顺从。

  她不知道她即将要面临怎样的处境,是好是坏。

  “老大,这回绝对赚翻了!”

  “闭上你的嘴,赶紧走了。”

  被矮胖大叔训斥的那名年轻男子立马收起按耐不住的喜悦,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拉着安娜走向马车车厢后方。

  整个被黑布蒙住的车厢四四方方高约一米多,掀开黑布的一角竟然是一座铁笼子!

  笼子内关着的都是五六名年龄不等的小女孩,最大的看上去也比安娜大不了几岁,她们看向正在开锁的年轻男子眼神中充斥着惊恐,如同一窝初生的幼崽紧紧的挤在一起。

  将安娜半推半扯的扔进笼子,再麻利的上锁,黑布放下重新盖住了笼子。

  即便是白天,黑布下也没有丝毫的光亮能透进来。

  三人中领头的那位矮胖的中年人名叫约克,两名跟班分别叫巴顿和皮特,他们现在做的是贩卖人口的脏活,因为在雷克顿没有奴隶制度,所以一旦被教会发现的话,其下场是非常凄惨的。

  但他们又不傻,只要不在教会的眼皮子底下做事,风险自然就降到了最低,像凯喀村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可以说是很安全的。

  “老大,这次我们去哪个点?”

  皮特关好铁笼盖好黑布,坐到了马车前,马车的坐台经过加宽已然能坐下三人,不过约克这位老大的体型要比其余两人要胖所以即便是能坐下三人的坐台也显得有些拥挤。

  巴顿也有些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老大,他们这一行人在雷克顿王国各个领城踩了不少点,在不同的点位卖掉身后的这批“货”自然也有不同的价位,而每个点价位的高低多数都是建立在教会的稽查制度上,查的严的地方价位就越高,同样风险也越大。

  “去角西圣城!”

  面色凝重的沉思良久的约克语气平淡的回答道,

  但是身边的皮特和巴顿却被彻底的震慑到了!

  角西圣城,光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教会势力在这座领城的影响力有多强!

  身旁的两人面色有些苍白,只感觉脊背发凉。

  “老……老板?您是认真的?”

  巴顿的性格要比较沉稳,说话做事自然也是如此,他不像皮特那么吊儿郎当的,像个混子地痞一样张嘴闭嘴就是老大、大哥的喊约克。

  “这一笔要是成了,我们就可以金盆洗手了。”

  约克如此说着,后仰着靠在了身后蒙着黑布的铁笼上闭目养息,但呼吸明显有些急促,身上的肥肉也因为情绪的影响一直处于着紧绷的状态。

  他们这一行本身就如同在悬崖边徘徊,稍有不慎便是跌落万丈深渊的结果,现如今约克的选择等于将一只脚悬停在半空中。

  身旁的两人神情坚定,眼神中充满了对约克的信任,随着巴顿一抖缰绳,马车朝着角西圣城的方向缓缓驶去。

  角西圣城位列于雷克顿王国偏西的方向,是人口密集的一线城市,位列西方却贴近雷克顿王国的中心王都。

  更有卡瑞斯神教的一座规模庞大的教堂坐落于此,其主要目的是给雷克顿王国往西地方的领民们进行传教。

  在角西圣城,领民们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教堂礼拜,感谢在伟大的卡瑞斯神治理下的平安祥和的一天,就连早起的商人们也不例外,因为市场也只有在礼拜时间结束之后才会给商人们开放。

  年仅十二岁的劳伦斯这是第一次来到角西圣城游玩,即便父亲是亲王,他也不能免除礼拜这一事项,穿着朴素便装的他跟随着前来礼拜的领民们不紧不慢的走出了教堂,在他身旁始终跟着一位青年男人,是布伦管家。

  “据说角西圣城是整个雷克顿王国犯罪率是最低的一个地方?”

  跟劳伦斯一起出行的没有别人,只有管家布伦,所以这个问题自然就需要布伦来回答。

  “因为教会的规章制度很强硬,虽然规章制度严格,但是换来的却正是平民们所奢望的平淡生活。”

  管家布伦不咸不淡的回答着,言语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也是,若是没有教会严格的规章制度,角西圣城的治安也不会这么好。”

  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观赏着街边商贩们热情的笼络着客人,观赏着稚嫩的孩童牵着父母的手扬起纯洁的笑脸,劳伦斯忽然轻笑一声,

  “犯罪率低不代表没有,教会的管制力度越强,便越会有人铤而走险,高额的利益有着让平民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管家布伦没有再回答,只是默默地跟在劳伦斯身后。

  “我听说这里有个地下城,走,我们去见识见识。”

  从街边随手买下一样小吃,劳伦斯收回看向教堂方向的目光,意味深长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