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挽救与别离

  清晨时分,一位衣着朴素的男子来到了大鲈区的一处观海长廊边。

  由于这处观海长廊的位置比较偏僻,而且正值工作日,所以行人较为稀少。

  “就这样结束吧……”男子的内心如此想着。

  他叫苏怀德。不久前,他的新婚妻子因车祸去世。所以,他想要在这片见证了他最后一段爱情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此时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岸边的护栏,一边又一边地设想自己跨过这护栏,一跃跳入海里后会发生什么事。

  是会永远的沉睡?还是会和心爱之人在另一个世界相聚?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确定死后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但他想尝试一下,因为对于他来说,现世已经无可留念了。

  “说不定,那边(死后之境)可能会比现在更好呢?”

  他在这种近似赌博的心态的驱使下,抓着护栏扶手,打算一跃而起,跳入海中,给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

  就在他即将跨过护栏的一瞬间,一双手突然直接抓住了他的右臂,并使劲地将他往护栏后面拉。

  苏怀德因此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当他紧接着站起身来后,开始看着将他救下的“少女”,沉默了一会,便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打算走到他处再继续寻短见。

  可是,那位“少女”却趋步上前,拦住了苏怀德,“自杀是没有用的。因为如果您现在自尽,您的妻子是绝对不可能原谅您的。”

  “放心,我没想……等等!”苏怀德突然意识到了了什么,并重新打量了一下他眼前的这位身着黑裙的“少女”,“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墨零,是个灵媒,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去调查了您妻子的事。但是结果占卜到您要自杀,所以就赶了过来。”

  “这样啊,那还有什么事吗?”

  在网传他的妻子化为“厉鬼”之后,苏怀德就时不时会接到一些所谓的通灵者的采访。他很反感这类行为,因为他一直坚信讲述有关他妻子死后害人的传闻都是恶心且空穴来风的谣言,所以他就也厌恶那些疑似以这“谣言”来牟取利益的人。

  “您的妻子说如果您自杀的话,她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知道了,谢谢。”苏怀德敷衍的应付了一句后,便打算绕过墨零离开。

  “您怎么好像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墨零又拦下苏怀德并如此说道。

  “当然,因为我并不相信这些。”苏怀德想了一下后,又补充道,“但我还是很谢谢你的。”

  “好吧,那请问您今晚有空吗?”

  “这……怎么了吗?”

  “我可以让您见到您的妻子,只不过请不用担心,我使用的当然是正常手段。”

  (凌晨三点十六分,津州港市大鲈区)

  苏怀德遵守承诺,来到了和墨零约定的地点——他妻子出事的十字路口附近。

  他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看着周遭的景物时,就不住地回想去几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改变自己人生的惨祸。

  如果没有那次悲剧,他现在就是一位父亲。他坚信自己在做一位好丈夫的同时也能当的了一位好父亲,为此他曾拼命的工作和在空闲时间就学习育儿知识。

  苏怀德曾在孤儿院生活,而且也并没有什么家庭来收养他。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拥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

  直到他遇到了楚梓晗——他一生的挚爱。

  随后,他们在经历了并不算过长的恋爱后,就自然而然的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的苏怀德终于开始感受到了真正的家庭的感觉。而且此后没过多久,他和他的妻子楚梓晗便也有了爱情的结晶——楚梓晗怀孕了。

  所以,他就开始付出更多的努力在工作和家务上,希望以此可以带给自己和自己的妻儿一个越来越温暖且幸福的生活。

  可是,命运却用一场人祸将他这并不贪心的追求撕得粉碎。

  想到这,苏怀德不禁地叹了口气。而正在此时,一个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苏先生!”只见墨零朝着苏怀德打了声招呼后,就向他走来。

  “晚上好,墨小姐。就你一个人来吗?”

  “没错。”

  “这样啊。”苏怀德抱歉的笑了笑,“我还怀疑你是什么自媒体人什么的呢?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墨零转身指着不远处十字路口旁的一个渠化岛说道,“我们去那边开始仪式吧。”

  虽然心里有些芥蒂,但苏怀德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同意道:“好的。”

  此时大鲈区的这个十字路口附近的楼房皆已熄灯,而且路上行驶的车辆极少,偶然才有一两辆呼啸而过。

  “苏先生,麻烦您拿着这个。”墨零在走到渠化岛后,就忽然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已经封好的小纸袋,递给身旁的苏怀德。

  “这是什么?”

  “我的几根头发,里面有些灵力,足以看到灵体。”

  “好吧。”苏怀德接过纸袋,握在手里,问道,“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麻烦看着那个十字路口,就是您妻子……”墨零说到这,有点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苏怀德见此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他自己的爱人的罹难之处,“可以了。”

  “好的,苏先生,就保持这样,集中注意力看着那里,只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墨零如此说完,就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铜铃。

  而后他先是将铃摇了摇,测试一下音色。确认合适后,就深呼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并朝着苏怀德的妻子——楚梓晗出事的地方喊道:“楚女士,我已经带你的丈夫过来了,快现身吧。”

  墨零如此说完后,就抬起右手,轻轻的摇起了手中的铜铃。

  一阵悠然的铃声开始从这个带着细微铜锈的铃内产生,并随后飘荡于夜色之中。而能真正接受它的,也暂时只有墨零和苏怀德了。

  苏怀德不明白墨零的这些行为有何用处,搁在以前,他就算不明说也会在心底对这种“装神弄鬼”的行为表示鄙视。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他想再次见到他已逝的妻子,他想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他想再次紧紧的拥抱她……但就算这些都不能实现的话,那么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啊!所以他不停地在内心暗暗祈求给予他这个希望的人——墨零是真的有通灵的本事,真的可以让他和自己已逝的爱人重逢。

  自那铜铃声响起,他就不由地紧握着墨零给他的纸袋,一刻也放松不下去,如同那个只装有几根头发的小纸袋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紧绷着神经,将注意力丝毫未动的集中在十字路口上,就连双眼都未眨半分,任由不止的汗珠湿润眼眶。

  过了没多久,一个如雾般的身影渐渐显现于他面前的不远处。且伴着萧瑟的晚风与空灵的铜铃声,那个身影也开始化成了他朝思暮想的模样。

  所以他此刻的内心便慢慢地充斥起激动的情绪,并且嘴唇也在开始颤抖着,迫不及待的想将自己沉积久已的思念一字不落的述说出来。

  而且不出意料的,待片刻后,那铃声停止之时,他便见到已故的妻子正热泪盈眶地看着自己。

  “梓晗……”他亲切但又试探地如此问道。

  而楚梓晗则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微笑地抽泣说,“怀德……我好想你呀!”

  “我也是!”苏怀德极为激动地点了点头,并在这时,他还发现自己亡妻的小腹已不再隆起,且其怀中正抱有一个婴灵。

  所以他指着那个婴灵,问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没错。”楚梓晗含泪相答,“是个男孩,名字就和之前我们约定的那样,叫惪陉。”

  至此,苏怀德便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趋步上前,正打算抱一下自己的妻儿们。

  可他随后刚伸出的双手却像是在触碰一团似真的幻影一般,扑了个空。

  “没用的,怀德。”楚梓晗对着自己正愣在原地的爱人解释道:“你是碰不到我们的。”

  “这样吗。”怀德听到这个答案后,虽也理解,但失落之感也还是不免地油然而生起来。

  而楚梓晗见状,只好转移话题,抬手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正看向这边的墨零,微笑地对苏怀德说道:

  “对了怀德,就是这小妹妹救了我和惪陉。而且她人还特别好,我们的宝宝也是她帮忙接生的呢,所以你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呀!”

  “真的吗,没问题,我回头一定会好好答谢她的。”

  “还有……”楚梓晗犹豫了一下后,看了怀中的婴儿一眼,就又对苏怀德说道:“怀德,麻烦你帮我向那些被我袭击的人道歉。”

  “什么!”苏怀德听到楚梓晗的这番话后,顿时感到难以置信,并追问:“梓晗……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要伤害别人?”

  “这是因为……我们的宝宝,他看到像那个司机(害死楚梓晗的人)的人都会出手的。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和他。直到昨晚,那小妹妹过来帮忙,让我生下了惪陉,我才终于可以恢复过来。”

  “这样吗……好的。”苏怀德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谢谢你,亲爱的。”楚梓晗说到这,突然强忍住了眼泪,目光坚定,表情严肃的话锋一转道,“还有,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要去自寻短见。”

  “这……”

  “我知道你会这么干的,所以希望你能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楚梓晗突然不住的哽咽起来,“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你可能……”

  苏怀德见此情景,便立刻抱住了他的妻儿。

  他已经差不多知道楚梓晗想说出口的答案,所以他也就连忙承诺道:“我不会的,我保证,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为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的。”

  楚梓晗在得到这个她想听见的回答后,就心满意足地露出了微笑。

  墨零看着苏怀德他们,内心虽有些不忍,但还是对楚梓晗提醒道:“楚女士,时间不多了,还是请您尽快交代一些必要之事吧。”

  “好,没问题。”楚梓晗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苏怀德。

  而苏怀德也是有预料到这个情况的,因为他明白这次相聚的时间本就不可能会长——毕竟人鬼殊途。

  所以他没作多久的犹豫,便慈爱的看了一眼楚梓晗怀中的孩子。虽然此时的他非常渴望抱一下他的这第一个,也应该是唯一一个亲生子。

  但他也清楚,这于现在来说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快的就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妻子,并与其四目相对,等待其的声音。

  “咱爸妈那边虽然有哥哥一家照顾着,但我希望你也能过去帮忙一下,拜托了。”楚梓晗随后如此请求道。

  “当然,这你不用操心。我当然会去帮忙照顾咱爸妈的。”

  “还记得我之前想和你去埃苏里亚吗?”

  “这我当然记得。”

  “我现在去不了了,但我希望你能去看一看。可以的话,之后有机会就和我说说你在那边的所遇到的事情吧。”

  “没问题,当然可以,我一定会去那的。”

  “那么,最后……”楚梓晗说到这,有点犹豫,但还是心一横,继续说道:“如果你以后找到了其他合适的人,那也请你不要委屈自己,我和宝宝都会理解你的。”

  苏怀德听到这话后一怔,立刻抱住他的妻儿,并悲怆地说道:“梓晗,请你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你应该是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

  在我心里,你和孩子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抛弃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们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不管要多久,我都会一直去等,等到那个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那一天。”

  楚梓晗得到这个回答后,含泪而笑,“那好吧。”

  就这样,他们在忘却外人的境界下无言的相拥了一会——这是一个无法触碰到对方但却非常温暖的拥抱。

  直到楚梓晗感觉到时间将至的时候,就无奈地随即对苏怀德说道:“怀德,我们要走了,请照顾好自己。”

  苏怀德知道此时已无法挽留,所以就只能在放开手后,点头答应道:“好的,我会的。请你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啊。”

  “当然。”楚梓晗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后,对苏怀德努力做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再见了,怀德。我和宝宝先走了……我们会在那边一直等你的。”

  楚梓晗说完后,就带着手中的婴灵开始步步后退,且身体也都渐渐淡化起来。

  “梓晗……”苏怀德在看此情况时,便不舍地开始向前走了几步。

  而墨零则连忙上前抬手挡住了他的步伐,“苏先生,请不要再上前了。”

  “好,好的。”苏怀德顿时回过意识,便点了点头,止住脚步,然后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妻儿渐渐消失于朦胧的夜色之中。

  片刻后,当一切都重回常态之时,苏怀德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个笑,既是因为对自己的妻儿有了好的归处的喜悦,也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阔别已久的放松。

  可是这个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越发的觉得难受。随后不久,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感便瞬间涌上他的心头,步步的打破了他的防线——他开始崩溃了。

  已忍许久的泪水霎时之间夺眶而出,苏怀德于寂静的十字路口上开始失声痛哭。他已经难以去面对那未来漫长而又孤单的人生,所以他也就在隐隐之中痛恨起了命运的不公。

  可是纵使如此,他还是在眼泪流止之后,站起身来,重新看着自己妻儿消失的方向,并在内心步步坚定着遵守刚才所说的那些承诺的意志——他要活着,为了自己,更为了爱着自己的人好好活下去。

  “苏先生,您还好吗?”墨零看着情绪仿佛不太稳定的苏怀德时,如此问道。

  “我还好。”苏怀德转身看着墨零,笑着感谢道,“谢谢你,墨小姐。”

  数小时后,津州港市迎来了早晨的阳光。

  而在大鲈区的某条十字路口上,过往的人与车辆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在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并不会知道,不久前曾有一个失意的青年在这里重拾了生的希望。

  补充:

  (补充1:墨零是在早晨睡醒后才占卜到苏怀德想要跳海自尽的。)

  (补充2:许多宗教的文化中都有说明自杀将会导致的严重后果。所以虽然苏怀德并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信徒,但也还是知道这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