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愿望与混沌的开端(一)

  神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大人们也好,小孩子们也罢,纵使有无数种关于其存在的传说、故事。从记事起到现在,我,我的这双眼睛却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被所有人膜拜的神明。

  不过,我却从未对神明的存在产生过丝毫质疑。

  我想这并不是我的盲从心在作祟,因为我一直都是个很务实的人,很小的时候,爸爸在一次出海捕鱼的途中,遭遇了强风暴的袭击,永眠在了那片海底的某处。

  自那以后我便和腿脚不便的妈妈一同担起了养活家人的责任,家里四个孩子中,我是大姐,本来也有着照顾弟弟妹妹们的义务。

  妈妈只能在家里帮富农家的千金做一些刺绣,以此赚取少量的手工费用。我则是揽了不少活来做,早晨那段时间我会去集市上帮助那些上了年纪,手脚不灵便的菜贩择菜,都是些必须择却又很难择干净的才,比如滑滑豆、空心莲,还有表面全是尖刺的鬼针菜。

  每次都只做两个时辰,帮完这家又去另一家,每次总共基本都能得到十枚铜币的报酬。妈妈每做一次刺绣只能赚到五枚铜币,而我的报酬是她的两倍。可我远远没有满足于此。

  接近正午的时候,我会带上我的小竹筐去港口,找那些鱼获满满却又无法在鱼变得不新鲜前将所有鱼全都卖出去的船家。港口总是有着这样的船家,虽然不多,但总是会有个一两家的。

  我会找到他们,然后以“如果卖不完,我就全部买下”为担保,让他们将那些不好卖的鱼分给我,然后我再挑着两筐鲜鱼,从港口旁的小路进山,抄近道赶到城镇中心去,直接在街道上面以我的好口才叫卖。

  住在城镇中心的那些富贵人家里的人都非常喜欢吃鲜鱼,却又在大多时候懒得专程去到港口附近购买。而我正好知道一条别人都不知道的,能从港口旁边快速到达那边的山中小路。

  当他们发觉可以省去特意跑一趟远路的时间和精力就能买到同样新鲜且品种丰富的鱼的时候,自然会很乐意的争相购买。

  这件工作,我差不多也只会做三个时辰左右。做完后一共能得到至少三十枚铜币的报酬,外加上卖鱼所得收入的三成分成,差不多是六十枚铜币,加起来就是一百枚左右的铜币。

  邻居的大叔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情,偶尔会在我出门时,笑嘻嘻的说我:“你以后肯定是个非常精明贤惠的妻子的~”

  其实我很讨厌他那样说我,因为那样说就好像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成为某人的妻子一样。

  我只是想为这个家,为我的妈妈,我的弟弟妹妹们出一份力,维护这个家,让我们一家人都能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但是,某一天,镇上的神婆忽然带着神堂的供奉者们闯进了我的家中,并且用她那双浑浊的大大的眼睛瞪着我,像是宣判罪责似的告诉我:“你,是被神明大人选中的祭品。你,必须抛弃对这幅身躯和至今为止产生的所有情感的执着。沐浴焚香,独自乘上神木打造的木舟,前往神明大人所在的世界.....”

  当我还在吃惊于为什么在这个由无神者掌权的城镇之中,神婆一行人能有这么大的权利随便闯入别人家里并带走别人的时候。

  当我还在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那位我从未见过的神明大人选为祭品的时候。

  当我的妈妈在面对要强行带走我的陌生人,选择抱着弟弟妹妹在一旁观望的时候。

  我努力生活、工作的动力,我所追求的幸福和平静,一下子荡然无存了。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我忘却了那个由妈妈给我起的,我原本的名字。

  从去年开始就被定义为超龄建筑的老宿舍楼,由于数月前发生在楼里的一起事故,导致拆除工程终止至今。

  楼背后有一块占地九十平米左右的长方形空地,前后紧贴着一楼外墙与学校的围墙,左右原本是直接通向外面的,但自从那起事故发生后,校方便让人砌了两堵砖墙将两边堵上了。

  即便如此,在周一到周五期间的白天,这里依旧偶尔会有初中部的不良学生们溜进来,抽烟、处理私人恩怨、或者是一起用手机看一些不健康的视频,或者是翘掉不喜欢的课躲进这里,直至放学。

  “你最近真的很拽啊,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人中为首的那名身形壮硕,赤裸上身的男生狠狠的一脚蹬在他身前背靠墙壁站着的男生小腹上。

  相比三人身材显得瘦小不少的男生挨了这一脚便捂着肚子,浑身瘫软的蹲了下去,满脸的痛苦。

  “让你写条子,你不写,害的老子们没法出去找兄弟伙耍,你是真的皮子痒了。”

  “还有老子的数学作业,你那个字写的是越来越潦草了哦,你怕不是想让老子被数学老头查出来哦?”

  打人者身后的两人接连向蹲在地上的男生恶狠狠的说道,说完的同时还要上前朝他的头、背重重的踢打几下。

  “反正也赶不上了,趁着还没集合,我得好好捶你一顿消消气。”

  为首的男生说着便慢慢后退几步,扭了扭脖子,甩甩手腕,然后做出冲击的姿态,似乎要更加全力以赴的上来攻击蹲着的男生,从体格的差距来看,如果他真的用全力攻击那名男生的话,那名男生恐怕很快就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这名男生却是一直捂着肚子,将脸埋进怀里,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老师,就是这里面,我看见有好几个人在围殴一个我们班的同学!”

  忽然,从距离几人更近的左边的砖墙外面,传来急促而坚定的声音。

  三人听了无不感到一惊,纷纷扭头看向砖墙。

  “我擦,有人去叫老师了?!”

  其中一人压着声音这般说着。

  “我身上有烟,被逮到绝逼完了。从右边走了!”

  另一人同样压着声音对另外两人说着。

  为首那个男生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恐,但应该也有着某种绝不能被老师发现的理由,表情悻悻的冲上前对蹲着的男生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后,与另外两人赶紧跑到右边的砖墙前,动作娴熟的利用奔跑的惯性踩着两边夹角墙壁翻了过去。

  至此,发生在宿舍楼后面空地上的这起“私刑”,暂时的结束了。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这里依旧只是回荡着外面操场上和教学楼里其他学生们的嬉闹声,方才出现在左侧砖墙外的那个声音再没有传来,所谓的老师也完全没有出现。

  过了大概两分钟左右,蹲在地上的男生才像舒展开身体的犰狳那样缓缓起身。

  “大熊这家伙...下手一点都没个轻重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一边用力将校服上的鞋脚印拍干净,身上除了被大熊蹬中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以外,其他部位基本没什么不适感了。他稍稍有些庆幸的笑了笑,因为自己这次不用像以往那样,回家后要为了在父亲面前掩饰自己身上的淤伤提心吊胆的去想各种办法。

  ——刚才那个假装叫老师的人....应该就是那个女生吧。真亏她敢这么干,万一被大熊他们三个听出来是她了,恐怕她也会遭殃吧?不过,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状况的?

  他在心里嘀咕着朝砖墙那边走,走路的姿势看上去有些不太自然,本该随着脚步与身体轻微摆动的双臂只剩右手在轻轻的前后摇摆,左手则是死沉沉的胡乱晃动。

  脚步停住,身体静止时,右手也能很快停止摆动,左手却仿佛只能等待惯性减退慢慢回归静止。

  他随即又抬起右手用手指在左耳的旁边弹了弹,依旧只有右耳能依稀听见弹空气的声响。视野仍然只有左边的一半,右半边的视野漆黑一片。

  ——看来就算身体遭受一定程度的伤害,也不会影响这些现象的持续。右眼、左耳、左手....下一个又会是哪里?

  不久前在教室里刚刚察觉左手失去知觉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仿佛被丢下了悬崖一样,心中感到巨大的彷徨、恐惧,就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某种怪物一点一点蚕食一样。

  但现在,那些感觉已经被大熊他们三个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实感”给冲击的所剩无几。即便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还是会觉得那些现象,总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缥缈不定的感觉。

  砰..砰砰..砰

  就在他准备翻墙出去时,只听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他回头看了看,只见在后面不远的位置,地面上的一块水泥地砖正不停地微微跳动发出响声,就像是下面有水流或是气流在推动它一样。

  ——嗯?什么情况?这里难道还有地下水么?还是说是下面的水管漏了?但是也没看见有水流出来啊。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本着好奇的心态走上前去查看了。

  砰!!

  当他走到那块地砖前,刚要蹲下去仔细瞧一瞧的时候,地砖便一下子弹起来落到一旁,紧接着,一张出现在地砖下面沙土上的人脸进入到他的视野。

  “找到你了!!!啊哈哈哈哈!!”

  伴随着人脸上的表情变的狰狞,那个和之前他在公交车上的幻觉里见到的会说话的树干一样的声音随即传来。吓得他慌忙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明明许下了那种愿望,却还是这么执着自己的过去,很好,很好啊!!只要这样....我就能找到你...我会吃了你的...我会一点一点把你全部吃掉!!你跑不掉的!!嘿嘿嘿嘿嘿嘿嘿!!”

  声音继续传来,并且周围的地砖全都随着这个声音颤动起来,仿佛全都要弹起来一样。

  ——我的天这是闹鬼啊!!

  他没有半分犹豫的连滚带爬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狂奔向砖墙,用比大熊三人还要利索的动作翻了过去。

  当他在砖墙另一侧落地的瞬间,身后那个说话的声音与地砖颤动的声响却全都消失了。

  “嘿呀,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不上体育课了呢~”

  他仍心有余悸的回头张望那堵砖墙之上,生怕看见所有地砖弹起来或是那张狰狞的脸突然出现在墙上的场景。却听身前有人说话,便连忙转过头去。

  “怎么又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真的那么恐怖么??”

  “啊?”

  目光在身前那人的脸上打量片刻,他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抱歉...一紧张就把你看成..其他人了。”

  “哦?你这么说,让我很怀疑你是不是又没记住我是谁....”

  说罢,对方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些许的无奈与期待的表情。

  “我还不至于健忘到这种地步吧?”

  “那你倒是说啊,我叫什么名字?”

  “秋、秋...秋雨?”

  “为什么是疑问的语气说出来啊....”

  女生显得有些不高兴的嘟起嘴,眼神犀利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算了,毕竟是你,也算是勉强记住了。合格了~”

  “合格?”

  “嗯,检验合格,我同意做你的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