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愿望与混沌的开端(十)

  听完少女所讲的这番话,李潇顽愣住了。

  “灾祸...你说是我自己...招来了灾祸?”

  “对,就是你自己为了逃离根本不可能逃离的[当下],并且仅仅是源自于你所经历的一时的悲伤,向神明大人许下了禁忌的愿望。自己导致的灾祸,当然需要你自己解决呢~”

  “一时的...悲伤?听你的语气,你似乎觉得,我这些年的经历,以及我失去母亲时所感受到的痛苦,全都只是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虽然这样说或许会让你非常愤怒,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实情呢~你所谓的悲伤、心里所感受到的痛苦、或者是你这些年的经历带给你心灵的折磨与摧残,遭遇这一切所升起的情绪,对人类而言,的确只是百年过往中,如过眼云烟般的存在呢~少年,你放眼看看身边的其他人,即便已经变得麻木,或善或恶,但他们中的哪一个人,不是在经历着你拼命想要逃避的这一切,默默承受着,然后努力的、想方设法的活在这个如同琉璃的世界上呢?”

  少女的表情始终没有发生过变化,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置身世外之人,在凭着自身的某种兴趣,向世内的庸人讲述道理的同时,对他的内心进行抨击。

  但李潇顽早在听她讲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感到十足的愤怒了,他低下头,使劲咬着牙齿以至于整个脑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加上身体的痛感导致的焦躁感,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已经燃起了一团灼热的赤焰。

  “你根本就不懂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也不可能完全切身体会我感受到的痛楚!!那么你就闭上嘴!!少在我面前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你那些狗屁道理!!!”

  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愤怒,第一次用仿佛能喷出火焰似的架势向某人咆哮。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被少女的那番话刺痛了内心。

  发泄完心中的怒火过后,李潇顽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并为自己面对否认,毫不退让的反击对方,捍卫自己的努力成果感到自豪。

  “话说,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境况了呢?嘛,我好像说的太迟了呢~”

  随着少女似笑非笑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潇顽突然感觉到脖子被一只巨大有力的手给钳住,呼吸当即被强行中断,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量抬了起来,然后重重的背朝下的砸向地面。

  “噗——呜哇!!!”

  内脏好像都被震的发生严重的位移,浓浓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与口腔,岔气的感觉也一并传来。

  但是所幸他被砸的地面上还有些许的干草,以及地面本身就是较为松软的黄土,他再一次幸运的活了下来。

  “看来这家伙对你将它无情抛弃的这种行为,已经有了相当深厚的积怨呢~现在的它似乎一心想要杀死你呢~”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潇顽还能清楚的听见少女的声音,他很想这样问她,但是强烈的岔气感令他无法出声,唯有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神死死望着屋檐顶上的她。

  “这家伙嘛~嗯,它就是你右边那只眼睛的本体呢~听说过眼识这种东西吗?它就是那个呢~”

  ——我的眼睛...她说这个怪物就是我的右眼?!开什么玩笑....

  “弃我去者!!不可留!!!”

  正当他对少女给出的结论思索不已时,只听身前半透明的空气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即他便第二次看见了那个怪物的全貌。

  它似乎一下子就从半透明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以完全实体的状态呈现在李潇顽眼前——被它头顶裸露的眼球死死盯着,李潇顽只觉得心里开始愈发的感到窒息、压抑起来。

  ——真是恶心、丑陋的怪物....

  ——说起来,我在六岁那年过后,一直到现在,我又是被什么支撑着身心,一直努力的追寻所谓的顽空境界...追寻逃离[当下]的那个境界呢....

  在这紧要关头,李潇顽似乎忽然脱离到了身体以外的某种状态,暂时的忘却了脖子被死死钳住的窒息感,忘却了被巨型眼球盯住而不断产生的压抑感。

  心里突然地浮现出这个根本的问题。

  或许是刚才少女的那番话对他内心产生了触动,虽然他当即升起愤怒,并做出毫不客气的言语反击,但这终归只是他遵循一种感觉的行动而已,类似于人体的应急反应机制。

  遵循了什么呢?

  遵循的便是听完少女的那番话过后,心中升起的[我的努力不可能是徒劳的]这种感觉。

  ——在学校和楚子奇谈话过后,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其他人打断了....这是根本性的问题,并且也很可能是蕴藏着能够解决眼下状况的力量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样的理念?信念?认知?或者只是某种只见过一次的现象?支撑着我至今为止这般努力的去追寻那种不存在[当下]的境界?!

  李潇顽的脑海中,随着他迅速的思考,许多过往的情景、记忆也纷纷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一一闪过。

  六岁那年过后,首先是面对家人。

  李潇顽用最快的时间,强迫自己学会了对他们完全的唯命是从,只要是家人,只要是来自家人的命令,乃至是建议,自己就会不加思考的认同,然后尽一切的努力去做,做不到的话,就算被责骂、责打也会保持内心的冷静承受下来,然后监视自己的内心不对此升起半分的嗔恨、不满,如果升起了就强行压下去。

  这样一来,不管家人再对他的人生怎样指手画脚,他都能既不升起杂乱的情绪,又能最大程度的让家人看见自己的温顺,从而闭嘴。

  其次是面对同学、同龄人、附近的邻居、擦肩而过的路人....

  同意然后去尽量做到就好,这样一来不管他们对自己做出怎样的请求或是冷嘲热讽,或者是在其他人看来无礼至极的各种举动,他都不会再升起丝毫的情绪。

  只要不升起情绪,内心就不会为之活动,如此一来,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再进入到他独有的这个世界内。

  与外界一切隔绝,随时能够远离[当下]便能达成。

  但是此时此刻,李潇顽却只记得最终的目的与自己努力的过往,可凡事总有一个或者若干个类似信念的东西支撑,才能常年的坚持去做。

  “这个世界本身,包含了所有丑恶、邪恶...所有大恶,所谓的恶人,不过是内心渐渐地被感染了而已。”

  忽然,所有思绪的触角就像跨越了很遥远的时空,触碰到了彼岸一样,他的疑惑如同天空中的阴转晴时,渐渐散去的阴云。

  只是还没记起那个声音是从谁的口中所说,那个人又是谁。

  ——对...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么...我所做的努力,只是想保持自己内心的纯净而已....这才是...才是我当初许下愿望的初衷么...

  同时,李潇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迅速散去,身体的各种知觉也在迅速变弱。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顶着巨大眼球的怪物距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一旁的空中,依稀能看见它高高举起的带有尖刃的手臂。

  ——看来要被杀死了....

  他发出带有接受命运般叹息的感慨。

  “如果那个是你的初衷,许愿时的你,内心应该不可能充满悲伤才对吧?一个满心都是失去母亲后的悲伤的孩子,居然为了保持内心的纯净而向神明大人许愿,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呢~”

  叮铃铃——紧随银铃般的声音传来的,是那浸人心脾的铃响。

  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潇顽的身旁,仍是一脸似笑非笑的俯视着他。

  “看你实在是过于狼狈了些呢~所以我决定出手帮你一把。”

  “你....”

  “不过话说回来,我本就是为了帮助你才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的呢~这一出手,也就意味着我的此次使命正式开始了呢~”

  “你不是....”

  “嗯~既然是为了解决你的[愿望]与[混沌]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的话,这次的开始,我就将其命名为~愿望与混沌的开端吧。”

  短短的十几秒时间里,少女两次无视了李潇顽想要说些什么似的表达,似乎有些兴奋的自说自话过后——

  只见她以轻盈的脚步缓缓走到眼球怪物身边两三步的位置上,然后轻轻抬起左手,以掌心对着它的上本身。

  小小红樱般的双唇微微开合,轻声念出几个字。

  随即,从她的手掌心顿时绽放出一朵通体闪耀淡红色光辉的莲花,不断旋转、扩大,莲心向着眼球怪物,花瓣接触到眼球怪物的瞬间,它便像被大手弹开的小虫子那样,顷刻间被弹了出去,最后竟凭空消失在了半途中.....

  ——好...好厉害啊...

  李潇顽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在目睹这一幕的发生后,他用最后的精力,发出了这般感慨,然后整个人便无力地躺下去,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