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呵～这不是那个，小李的儿子吗？好久没见都长这么大啦？”
“嗯哈哈...嗯...”
“来买菜啊？能干呀，一个人来买菜？”
“嗯....”
“想买点什么菜？你看婆婆这儿都是新鲜的没打过水的菜哦。”
“嗯...买点...我看看...”
面对看起来比见了自己孙子还高兴地卖菜老婆婆这一通问，李潇顽显得难以应付，甚至一下子忘了自己到菜市场来是准备买什么菜的。
他一边用低八度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我看看”，一边像偷偷看女孩子一样将目光移向身后的空。
没曾想空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三天份的青菜、花菜、凤尾菜，一天份的莴笋、茄子。”
她笑嘻嘻的把计划购买的蔬菜给他重新讲了一遍。
然后李潇顽赶紧装出一副仿佛只是在打量菜摊上的这些菜新鲜度如何一样的表情，对眼前这个热情的老婆婆一个不差的讲道：“我买三天份的青菜和花菜和凤尾菜...嗯...还有一天份的莴笋和茄子，嗯。”
声音中充满自信，表情看上去也挺像是个终于选到满意菜品的家庭主妇一样，可是这种陈述方式却着实令对面的老人家意外。
“哎？啥子？三天份的？一天份的？哎哟乖乖耶，我哪个晓得你家里头三天吃多少菜嘛，你就告诉我称多少斤噻。”
“多少斤...啊...嗯...”
“你妈妈没跟你讲么？还是你没记到？”
李潇顽一下子有了一种被人看穿面具下的真面貌的感觉，脸上开始感到一阵灼热，浑身逐渐开始不自在起来。
他又下意识的向身后的空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得到的却只有她那张妹头娃娃一样的笑脸。
“不是...嗯...我想想....”
——三天份、一天份...光告诉我这些我咋知道该买多少啊？买多了肯定不行，买少了肯定也不够吃....
他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盘算着一个既不会继续出丑也不会只能站在菜摊前看却开不了口的办法。
——谁让你一直以来都不自己去菜市场买菜的？你妈妈还在时，你也不去关心一下她每次都买了多少菜，那些菜都够吃多久，现在落得这么一个尴尬的局面，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空用听起来不带什么责怪感觉的心声对李潇顽这般讲道，但越是这样，李潇顽就越着急。
“三斤花菜、青菜、凤尾，再来一斤的茄子和莴笋。”
于是他干脆心一横，将天数与斤数连起来算的对老婆婆说道。
“好，婆婆给你捡来称哈，给你拿个大口袋。”
看着老婆婆开始捡菜，这一刻，李潇顽有一种终于解决了一个世界级难题的畅快感，他开始伸手到裤兜里掏钱，却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些菜的价格。
“婆、婆婆...青菜多少钱一斤？”
“一块二一斤，给你算便宜点嘛，一块钱一斤。”
“哦，好，那...花菜呢？”
“花菜二块八一斤，给你算二块五。”
“好好好，那...凤尾菜多少钱一斤啊？”
“凤尾一块五，给你一块二一斤，我说小伙子，其他菜你是不是也不晓得价格啊？”
“....是...不知道....莴笋和茄子的价格...能不能也跟我讲一下？”
“莴笋是两块钱一斤，茄子也是，我都给你算一块五嘛要得不？”
“好好好，谢谢婆婆。”
虽然到现在为止李潇顽的心里还在努力回想“这婆婆是谁来着？我见过么？”，但他听着这位老人家给自己选的每一种菜都降了价，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尤其是当他看见所有蔬菜都装袋上称过后，心里更是有满满的成就感，这一袋一袋的菜量看起来正合适，不大不小，放一起还挺整齐。
“青菜三块，花菜七块五，凤尾三块六，茄子和莴笋各两块钱，总共加起来十八块，一毛钱也给你抹了，你看要得不？”
“好好，要的要的。”
他兴奋地学起老婆婆的方言回答道，然后将钱递过去。
“嗨呀这么大张票子诶，没得零的啊？”
“票、票子？哦哦，零钱啊？没零钱，我就带了一张一百的....”
“好嘛好嘛，你等一下我去找旁边幺妹儿破开哈。”
紧接着，李潇顽就站在菜摊前面，望着老婆婆先是去隔壁菜摊找老板破钱，似乎对方也找不开，她便又去了隔壁的隔壁菜摊，似乎也没成功，然后有直接去了一个更远的.....
鼻腔里充斥着有些难闻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蔬菜与新鲜的蔬菜，还有生肉的腥臭味混合在了一起。地面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看起来粘稠污黑的液体，让人很容易将其与动物的排泄物联想到一起。
——我的钱要是掉在这地上我就不要了....
看着这样的地面，李潇顽打心底这样决定着。
这是距离他所居住的小区最近的农贸自由市场，有着长方形的穹顶，高度距离地面可能有三十米，简直比大学校园里的室内运动场还大，墙壁表面的白漆还比较新，瓷砖也还算干净，大概是不久前才翻新过的缘故。
但是穹顶上面裸露着的、杂乱的穿来穿去的粗细不一的黑乎乎的水管看起来却着实令人感到压抑。
李潇顽越看越有一种感觉——在这里面买的菜真的能吃吗？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左右，老婆婆小跑着回来了。
“当真不好找诶，我还去找那边杀鸡的老太婆才破开了，小伙子你下次还是带点零钱来买菜哇，零钱方便些。”
她一边将找钱递给李潇顽，一边又好奇地问起来。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上班？还在当老师啊？”
“没有...我妈妈她...反正没当老师了。”
李潇顽下意识的不想将母亲已经去世这件事告诉眼前这个人。
“那你爸爸诶？”
“我老爹还在老地方工作。”
“还是在电脑公司里头上班啊？”
“嗯”
“哎呀好久都没看到你喽，你现在都长这么高了，身体也长得结实诶，你爸爸工资也涨了哇？不然怕是没的那么多钱给你买嘎嘎吃哦。”
“他的事我一般不怎么了解....”
“那你诶？你现在读几年级了？”
李潇顽被问的实在是有点无奈，他很想就这么直接走了，但是感觉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对面又是个老人家。
“我现在...初二了。”
“初二喽哇？在哪个学校诶？”
“就一般的学校....”
李潇顽发现当自己说出一般的学校时，老人脸上的笑容明显的变了味儿，那双老眼中从此刻似乎开始透出几分对自己的蔑视。
“那还是可以噻，我孙孙儿也和你差不多大，现在读初三，他考的是实验中学，现在在那个，分到那个重点班里头嘚。”
“不错不错，挺好的，那啥，我还要去买其他菜，我先走了。”
“要得哈，下次再来买哈。”
李潇顽一听到实验中学、重点班等等字眼，心里便升起一阵厌恶感，当即就没了好脸色，冷冷留下几句话扭头就走了，但他发觉那个老婆婆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似乎还挺高兴的。
接下来他几乎把每一个菜摊都逛了一遍，倒不是要把所有品种的菜都买了，而是他在这途中，有意的想避开那些距离自己还有十几步就向自己挥手打招呼的“老熟人”，那些人一上来不是问自己的妈妈就是问自己的老爹，搞得好像是自己某个亲戚一样。
再加上有些菜摊上的菜看上去确实不太新鲜，要么就是他亲眼目睹菜摊贩子喝一大口水之后猛地往蔬菜上面喷吐一番给那些菜打水......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买到手里的菜上面也有菜贩子们用嘴打的水，总之，回家后一定要用个半瓶洗洁精把每一片菜叶子都洗的绿光发亮才行。
“小李还能干耶，一个人来买那么多菜。”
“小李你妈妈诶？咋没跟你一起来耶？”
“耶，小李长那么大了哇？耍女朋友没得？”
“小李买菜哇？来我这儿看哈噻，我这儿土豆多新鲜的，来来来。”
“小李你看我这儿的番茄好新鲜，正宗水果番茄...”
“小李你看我这儿的折耳根好嫩...”
“小李你看我家的南瓜多好...”
除了那些在菜摊上冲着他插诨打科的人以外，还有不少“气势汹汹”的菜贩子一个劲的向他夸赞自家卖的菜。这个时候，李潇顽就会感觉身上被八爪鱼那满是吸盘的触脚给黏住一样，只得挨个停下来去象征性的买一点。
一直过了一个小时，李潇顽才拎着两大堆各种菜品往家走，他两只手拎的每一堆菜的体积都远超他自身的体积....
“噩梦...这绝对会成为我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菜市场...真恐怖啊....”
回家后，李潇顽坐在玄关的小台阶上面，垂丧着头面对门边放着的一大堆菜，满脸阴沉的自言自语。
“这都要怪你自己太好面子了呢～如果你不去在意那些虚假的礼节，也不在意那些家伙的目光与议论的话，那么现在心里不好受的人就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你了。”
空站在他背后叉着腰说道，说话间似乎能听到她努力憋笑的声音。
“好面子....可能是吧...但是毕竟是比我大的人...主动叫住我了...不回应一下好像确实不礼貌吧？”
“叫住你的原因，你有想过到底是为什么吗？”
“打招呼？他们说以前经常看见我妈带着还小的我去菜市场买菜来着.....”
“真是天真的无可救药呢～你认为终日都待在那种肮脏嘈杂的环境下的人，会有这么高尚的情操么？会把仅仅是来自己摊前买过几回菜的人一直记住，然后在多年以后特地叫住她的儿子，对他嘘寒问暖？”
李潇顽听空这么一说，觉得似乎也有点道理，可还是想不出结论。
“好像也是啊...那为什么？啊，不过最开始那个老婆婆我倒是知道，我觉得她后面问我那么多，就是想向我炫耀她的孙子....”
“看来你也不傻，但你只看到了九牛一毛呢～我来告诉你吧，他们之所以都那么热情的叫住你，对你问这问那也好，对你插诨打科也好，其实根本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想从你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的优越感呢～”
“优越感？”
“经历了这第一次去农贸市场买菜，你觉得你自己对菜价行情了解吗？”
“不了解....”
“你觉得你对菜的品质好坏，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能力吗？”
“没有...基本全靠猜，或者看表皮好不好看....”
“就是这样，你对一切都不知道，你甚至连要买什么菜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两次提醒你的话。这种状况下，你的脸上就会出现很明显的，像半大的小奶狗一样那种迷茫无知，却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似的表情，起码在他们眼中，很明显呢～”
“再怎么说你这样说我也太过了些吧.....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窘迫而已...”
“多此一举，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你越是表现出那种样子，那些人就越确定，你只是个根本不懂生活为何物的、空有一张钞票的白痴呢～相比之下，那些人在这方面确实比你强上不少，于是乎，他们就能通过与你对话，让你更多地显露出自己白痴的本质，从而找到优越感呢～”
原本，李潇顽只是对市场里那种到处都是臭臭的气味、地上肮脏无比的环境感到恶心，再加上看见那些菜贩子用嘴给菜打水这种令人反胃的现象，至于那些菜贩子的搭话，他更多的只是觉得他们啰嗦，或者是觉得他们的关注点很无聊，以及到头来他一个人拎着接近六十斤的菜回家。
综合这些因素，才令他对菜市场发出“噩梦”之类感慨。
但现在，当他听了空的一番分析过后，心中却渐渐的对菜市场里的那些菜贩子升起了愤怒的情绪。
——原来都是想来戏弄我的家伙啊....那我还真是傻子一个...还想着保持礼节...结果我才是丑角....
他越想越觉得空说的很正确，同时也愈发火大。
“不要急着生气，冷静下来，观照内心。还记得你此番去买菜的根本目的么？”
只见空缓缓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坐在小台阶上。
“学会生活的...第一步？”
“嗯，你要记住，这些现象，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换句话说，这些现象就是你在生活的过程中，必须要学会应付的，并且渐渐能透过这些现象，认识各种人的内心，这是更加本质的目的～”
“好家伙...应付他们？可算了吧，我嘴本来就笨，你没看他们个个嘴巴都跟个弹球机一样吧嗒吧嗒说不停么....”
“哈哈，没关系，既然是老师给学生留下的课题，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老师也没理由只在一旁看笑话呢～”
“啥意思？”
李潇顽看着起身走到自己身前，双手叠抱在胸前，满脸得意的俯视自己的空感到满脑袋问号。
“下次买菜，我就好好教教你，面对那些家伙，该用怎样的言语回击他们吧～我保证，你会亲眼看着他们的脸上出现便秘一样的表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