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谎言

  “左侧第三根肋骨,右侧第五根,左手手肘处,右边膝盖。我估计我这几个位置受了伤。”

  416的西装、衬衣和裤子都已经被除下。塞拉正在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身体,面对一个几乎光着身子的男人,她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反应,就像一个专业的医生一样。

  反而是416才是那个需要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人。在α反应液作用下过于灵敏的特派员感官——视觉、听觉、嗅觉此刻反而成了他的“拖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他能清晰地听到塞拉的呼吸声,感受到她呼出的气体吹在他的皮肤上,他能闻到艾达人身体的味道,汗味,消毒药水的味道、夹杂着一种其他普通人不会散发出来的独特的,可以称为诱惑性的味道。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塞拉在检查他的伤口时,指尖接触他的肌肤的那种柔软的触感。

  所有的一切都在令416血脉贲张。

  非常不利于治疗。

  调查员受过改良的基因和肉体本该可以让他对到这一类的诱惑做到完全无动于衷。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特派员的改造技术被艾达人的完爆了。

  416的动物性本能在不断地怂恿他抱住眼前这个身体。

  但特派员不只拥有基因改造的身体,还有高强度到反人类的心理对抗训练,让他得以从心理上抵抗这种诱惑。他开始让各种杂乱而无规律的回忆和联想充斥自己的大脑。

  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并且相信自己正在逐渐适应艾达人的这种诱惑力。

  416继续看着塞拉用专业的手法给自己清洁伤口,然后贴上纱布——就是那没有标签的消毒药水看起来实在太可疑了。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提包里的内袋,里面有军用过氧化氢。”

  塞拉没有回答,而是开始讲纱布裁剪成合适的形状。虽然看起来有尽可能地妥善保存,但还是已经粘了星点的污渍。

  “厄,那里面也有军用级的绷带和纱布。”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请相信我。”塞拉打断了416的话,并且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她的语气很严肃。

  416则乖乖住嘴,决定不再质疑塞拉的专业性。设身处地地想,他也不会喜欢有人质疑他射击的本领。

  他让自己继续陷入回忆之中,这次浮上来的,是416上一次用这个姿势躺着接受别人治疗的时候。

  是305年前,他和组织的另一个代号137的特派员搭档前往新德里市的下城区,追捕一个窃取了公司机密潜逃的高管。要活口。至少大脑得是活的。

  但是等他们前往情报提及的目标藏匿点,迎接他们的则是已经抢先一步的职业杀手设下的陷阱。

  被炸弹从4楼炸飞到地上的416在原地残喘等死之际,他的搭档拼死把他拖回了安全地带,就地对他进行了急救,把416硬生生从鬼门关带了回来。在撤回安全屋的路上,416虚弱地承诺会请他喝世界上最贵的酒。

  1年后,这个搭档就死于艾达刺客的微笑炸弹。

  而416则在300年后躺在地上接受另一个艾达人的治疗。

  他感到了一丝世界对他的讽刺。

  “好了,就这样了。”最后一块纱布贴在416的伤口上后,塞拉直起了身,露出了大功告成的胜利表情:“没有骨折,都是皮外伤。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内伤。按你的体质,我觉得大概有个三天就能痊愈了。”

  “我现在可以坐起来了吗?”

  “你有感觉到头晕或者头痛吗?”塞拉举起一根手指在416眼前晃了几晃。“能看清并跟上我的手指吗?”

  “不痛。可以。”

  “那就坐起来吧,慢一点。”她伸手扶着416坐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他捡起边上的衣服,边穿便问道,却丝毫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的后果。

  “啊,是……”正脱口而出的塞拉突然止住了最后一个口型发出的声音,改口道。“是我们路过的时候,捷娜正好发现了你……被半埋在一堆砖土瓦砾中,昏迷不醒,于是你挖了出来。”

  “对吧,捷娜!”她避开了416的眼睛,呼唤着同伴。

  “对对对!我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快没气了!挖了半天才把你挖出来,费的力气都值这些罐头了!”捷娜接上来的声音同样快得极不自然。

  两人的眼神几乎是同时都不自然地望向了莉莉娅,然后又看向别处。

  撒谎的水平说是0分都是抬高了。

  反而是莉莉娅举着一个罐头,望向416的方向,对他咧嘴笑着。

  真相几乎就是明着摆在416连上了。她们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一堆毫无特征的建筑废墟中发现被埋的416,一定和这个金发的女童有关。

  416想起了在聚落的旅馆里,当他对塞拉的行为发生误会,几乎要施以暴力的时候,捷娜带着莉莉娅,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闯入进来。他还记得捷娜当时说的话——“莉莉娅的预感最准了!”

  她们在隐瞒什么?不是捷娜,而是这个金发女童发现的他?她用的什么办法?“预感”?什么样的预感?

  连串疑问浮上416的心头。但他止住了自己皱眉的面部表情,也止住了寻求答案的冲动。要从这三人身上得到答案,416有不下二十种办法。从套话,胁迫,到真正的审讯。

  但是,何必呢?

  金发女童身上有什么秘密,和416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们刚刚才救了自己的命。

  “那么,今天凌晨的时候,你们在瑟雷迪蒙娜超级商场宿营的时候,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动静吗?比如地震?”416主动转移了话题。

  “瑟雷什么娜什么?”“地震?”两人同时反问道。

  “恩,我醒来的时候是有感觉到地面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会儿。”塞拉迟疑地说道。“然后就把其他两人叫醒了。但也就是晃了晃。真的发生地震了?”

  “对。”416隐瞒了导弹的事情。“微小型局部地震,我呆着的地方正好是震中——差点把我活埋了。”他流畅地说出这番话,好像真的就是事实一般。在“天堂时代”,大量的超级工程严重影响了地壳稳定性,使得原本那些地震带的地震频率提高了三十倍。绝大多数就是微小型局部地震。

  “你刚说瑟雷什么?”捷娜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瑟雷迪蒙娜——实体超级商场。就是你们宿营的那片废墟。”

  “瑟雷迪蒙娜实体超级……等等,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里面的!”

  “因为我进去了,看到你们了,又出来了。”416决定把安全屋的事情也暂时隐瞒下来。

  “可我的警报……”

  “我看到你设置的陷阱了。有警戒心是好的,但是它的隐蔽性还……”416摇摇头:“远远不够。而且——”捷娜还想说什么,但416没有给她机会:“当铃声响起的时候,你们要做的事是第一时间逃走或者躲起来,而不是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他望向塞拉。

  “那怎么行!?我不会丢下捷娜逃跑的!”塞拉拼命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捷娜喊了出声:“你在里面待了多久?你是不是在监视我们?一路跟踪我们?”

  “巧合而已。我跟踪你们干嘛?”416无奈地耸耸肩:“又没有人付我钱。”

  然而捷娜还是狐疑地看着416,又悄悄望了一眼莉莉娅。而塞拉正在拼命对她使眼色。416真的很想给她们上一堂关于如何撒谎和串供的课。

  “如果你们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离开。袋子里一半食物依旧归你们,你们挑好了吗?”

  “别,搞的好像是我在逼你走一样。塞拉姐会怪死我的!”

  与此同时,体能依旧在α反应液作用下高速消耗的416,空空如也的胃部发出了令人尴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