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两旁的树木过于茂密，无人修剪，一大半倒弯向马路上了。地上堆积着断枝败叶，沥青路年久失修，早已发白，甚至个别地方还有些坑坑洼洼处，让人怀疑这里是否已被世间遗忘。
沿着这条路走不久，便能看到一个更显破败的住宅小区。其中有不少建筑整体弯曲成触目惊心的弧度，一望可知随时有倾塌的风险。还有一些干脆只剩个残破的地基，勉强可称是完好的，连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若是让不知情的人来看，多半寻思着此处是不是被导弹轰炸过——这也是叶青两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萌生的想法。
据说整个小区建于四十多年前，但若论破败程度，说是一百多年前的怕也没人会怀疑。何以至今未被拆除，任其荒芜，却是个迷。
他当初着实犹豫了好一会儿，担心这里根本不能住人，奈何这里是免费提供的——这也是它唯一的优点。甚至不需登记身份，不收取任何费用，当然也别指望任何服务，每天有一半的时间不是停电便是停水。
想也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抢着要来这里，但凡有点钱也可以换个更安心的地方。
但是，那时的叶青刚刚走出孤儿院，决定独立生活的他只能领取到有限的社会保障金，除此之外，当真是身无分文。为了避免被饿死，也就别无选择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
没想到一住便是两年，期间他数次萌生出搬家的想法，最后却都未成，一方面是经济所迫，一方面是熟悉后，逐渐适应，倒也能撑得下去。
噪声极大的电梯尚能使用，不过叶青可不敢坐，自从有一次被困在里面四个小时后，他对这里的电梯产生了阴影，往后每次他都是步行走楼梯。
好在他的房间在七楼，上下还算轻松，其他楼层凡能住的，也都被挤满了。起初叶青颇为疑惑，暗想这个地方竟也会如此抢手。很快，他便明白世间总有各式各样深陷困苦的人，生而无望的人哪里都有，只是此前他未曾见到而已。
空洞的脚步声，回荡在昏暗的楼梯间，不用看，叶青也知道哪层台阶有缺口，当心避免踏空。不过此时的他视觉异于常人，在黑暗中视物，依然清晰如昼，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轻车熟路地拾阶而上，忽而意识到脑海中的声音安静了好一会儿，不禁疑惑墨墨在想些什么。
可惜，二者的思维链接是单向的。墨墨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可以得知他的内心想法，反之，叶青却是毫无所觉。只能从她的语气波动来揣摩对方的喜怒。
“亏你能住下来，这种地方……”好似听到了他的想法，墨墨忍不住吐槽道。
叶青有些尴尬地笑着，他自是清楚这里绝非好地方，唯有无奈。
路过三楼的转角时，忽见一人猛的窜出，脚步匆忙，险些撞到叶青，幸亏他反应极快，这才侧身躲过。
只见那人好像有些神不守舍，浑不顾方才差些便撞到人，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去了，仿佛身后被什么恶狗追逐一般。
叶青立住脚步若有所思，虽仅匆匆一面，他却把那人诸般细节记在脑海。
留着长发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色西装，带着鸭舌帽，神色惊惶，紧紧提着一只旅行包。
叶青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墨墨察觉到他的异常，忙问明何故。
叶青简单说明了方才形迹可疑的男子。
“那人衣着不菲，并非粗劣的假货，出现在这里非常违和。”叶青思索一番，道，“像是在怕些什么，可又没人在追他。”
在这里生活的大多是些底层的失业者、残疾、甚至瘾君子。简而言之，大多是生活无望的人。
“其中必有隐情，追上去看看。”墨墨颇感新奇，催促道。
“不行，已去的远了。”
叶青隔窗望去，正见那男子向着小区入口跑去，一转眼便消失了。
叶青也不想多管闲事，便将此事抛在脑后，来到七楼，跨过两个烂醉横陈在走廊上的男人，习惯性地伸手试探鼻息。
还好，没死。
“呵。”墨墨对他的行为感到不屑，“这些垃圾，管他们死活作甚。”
叶青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尸体会发臭的，一旦放久了，更难处理。”
他可不是空口虚言，而是经过惨痛教训的。
数月前，便是一个流浪汉躺在走廊上，可那时这里能住的地方早被占满了，他便日夜睡在走廊上，不久便死去了。
尸首放在那里，天气又热起来，很快便臭不可闻，这里的住户们自然不会好心收拾。无奈离叶青的屋子近，他便只好动手善后，费了好一番力气拖到楼下，在颓败的花园里，寻个现成的坑埋了。
那次直忙了大半日，叶青好几次以为自己会累死，不堪重负的心脏好歹是撑了下来，要不那坑可能还得给他自己用。
在这里唯一会定期清理卫生的，只有叶青一人。其他人大多任由垃圾堆在那里，素质好一些的便在房里任其发臭，差一些的便随手扔在走廊上，乃至楼道里也照扔不误，那情形实在蔚为可观，堪称生化武器，人间地狱。
拜此所赐，叶青两年来已见过不少人来来去去，能超过一个月的便算长了，有些是无法忍受而最终离开，有些呢，索性直接死在屋里。
糟糕的卫生环境，只会害人害己，叶青猜想：那些不幸死掉的，多半是淹没在自己造成的垃圾堆里。住在那种地方，就是原本健康的人，染上恶疾迅速死掉也不奇怪。
这些不幸死在屋里的，不久便会被人发现。若是放的时间短的，新的住户便会把死尸扔去随手埋了，若是时间长了，便任由在屋里腐烂，房门一关，再无人问津。这样，此处便越见空旷，尽剩些可怖的“鬼屋”了。
好在，这种最可怕的情况并不多见，一年也就死十几个。
看的久了，叶青对这些不幸的人，渐渐失去了同情的心理。
他们不过是放弃了希望，一心自取灭亡罢了。
能供人栖身的屋子越来越少，住户也就随着减少了，如此下去，叶青估算着再有不久，可能便只剩他一人了。
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便是一个家徒四壁的房间了。桌椅等物一概没有，仅剩一张单人床和必备的生活用品。
推开窗户，一边换气通风，一边站在窗边远望，叶青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此刻最迫切的便是寻些经济来源，好换个住所。
此前他因身患重症，虽然也试过打些零工，奈何都不能支持下去。当雇主得知他的身体状况后，均一致辞退，只是心地好些的，会多给他些工钱。
而且，身体状况良好的时候，他还得去学校，尽力补上落下的课程。
当初从孤儿院离开后，叶青通过网络找了很多学校，但都被高昂的学费给难住了。唯有此刻的学校——天樱学园契合他。
倒不是天樱学园学费低廉，反之，它的收费基准是较高的，只是它有个与众不同的收费标准。即：每届新生按照不同的基准线收取学费。
新生报名是不限制的，适龄皆可，然后会统一安排学业水平测试，继而筛掉不合格的。剩下的，若综合成绩在前百分之五，便享有免除学费的优惠。只要你的成绩始终保持优异，免费读至毕业也不成问题。
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叶青才试着报名，幸而成功的达到了基准线，得以免费入学。因此，叶青势必得保持自己的成绩稳定，否则他是担负不起学费的。
除了生存，读书是他此刻的首要任务，此刻身体已然无碍，他便准备尽快重回学校。
简单洗漱过后，叶青换掉脏衣服，取出身份证，趁着午后闲暇，乘车去服务区领救济金。
他现在的资金来源几乎全赖于此，全称是明月救护中心，一座三层高的办公楼。听说是隶属于私人性质的基金会创建的，旨在救危扶困，办理相关文件后，那些老幼残孤便能每月领取到一份生活补助金。
也有消息说其背后隶属于更庞大的公司，即明月集团。
作为一个偏本地化的良心企业，城里无论是建筑、商铺、乃至生活住行的方方面面，标有明月旗号的均是随处可见，在S城是家喻户晓、有口皆碑的。放眼全国，其实力也不容小觑。
叶青领完钱后，走出大楼，却并未直接离开，反而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眼，似在寻些什么。
片刻后，似是没寻到，叶青略加思索，决定找个地方再等等看。他穿过马路寻了个无人售货的便利店，在休息台旁坐下来，正好能远远望见救护中心。
“你在做什么？”
墨墨早留意到他的古怪举动，不解地问。
叶青好半天没听她说话，反有些不习惯，他并不详细说明，只是道：
“等人。”
墨墨没做声，她已不再随意窥探叶青的思想，这点让他颇为意外，也有点感激。
日色偏西，太阳即将缓缓落下山去，叶青始终未离开，一下午，请墨墨在网上帮着找个租金低廉的新住处，却没能找到满意的。
“太贵了。”
已不知这是叶青第几次否定。
墨墨实在忍无可忍了。
“那就去抢银行，你不干就让我来！”
也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看来接触网络并不都是好事。
“别开玩笑了，违法的事情不行。”叶青断然拒绝，又发觉她的话中有异，“你能控制我的身体？”
“哼，如果我想，强行占用你的身体根本是轻而易举。之所以没那么做，只是不喜欢用男性的身体罢了，好心放过你，还不感恩戴德！”
叶青无从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虽觉得多半是在装腔作势，可也有些拿不准。
此时，远处忽有几个人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叶青很快便注意到了，只见为首的是个染成黄头发的小混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弟。
叶青心道可算来了，他已久候多时。
那黄头发流里流气地迈着步子，贼眉鼠眼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他瞅着一个在马路边打电话的胖子，正在大声地和某人通话，裤子口袋里微露出钱包的一角。
他伸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个小弟立刻会意，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挨过那胖子身后，偷出钱包，走出几步后，谄媚地交给了黄头发。
那黄头发奸笑着打开钱包，待看清里面金额不菲，脸上笑意更是灿烂。拍了拍那个立功的小弟肩膀，又朝另一个小弟招了招手，突然抬腿踹了他一脚，狠狠地骂道：
“要你有什么用！废物！”
那个被打的小弟身形瘦弱，唯唯诺诺地垂着头，被打后只是连声道歉。
叶青拿着手机，望着这一幕默不作声，等那三人逐渐走近，已到了离救护中心不远的地方。
黄头发指了指前面的办公楼，皮笑肉不笑地道：
“黑猴子，看见了吗？待会儿有人从里面出来，知道该怎么办吧？”
那方才被打的黑瘦少年怯怯地点了点头。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表现，快滚！”
黄头发语含威胁，少年怕得厉害，浑身发抖，像是随时会哭出来，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去。黄头发和另一个小混混躲在暗处，拿出烟来，吞云吐雾，笑着看戏。
他们的目标正是在救护中心领取救济金的人，这黄头发可不是第一次指使人这么干，叶青从前就有两次亲眼撞见过，幸而没被抢，但内心早已看不惯了。
只是从前他体质羸弱，大一点的体力运动都参与不了，和人动手更是无异于找死。
今时不同往日，等闲的小混混们，来再多叶青也不怕。今日算他们倒霉，他之所以未曾出手，是想观察一番，也是在思考怎样处置比较妥善。
这种人死不足惜，但是叶青不可能选择动手杀人，那便需要换个惩罚方式，让他们彻底铭记教训，再不敢作恶才行。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黑瘦少年仍未能得手，而那两个小混混嘴叼着烟，兀自吞云吐雾，脚底下一堆烟蒂，早等得不耐烦。
此时，一个约十岁的小女孩刚从楼里出来，眼看便要走远，那黑瘦少年呆愣在原地，仿佛绝望了一般，颓然地垂着头。
他的脑袋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只见一个小混混自他身后箭步窜出，一把上前抓住那个小女孩，偷偷亮出匕首，狞笑着往身后的暗巷子里指了指。
小女孩早吓得呆了，愣在原地，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想叫又不敢，只得胆战心惊地跟着指示走过去。
经过那黑瘦少年时，那小混混朝他轻蔑地一笑，示意他一起过来，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三人来到暗巷中，黄头发早等候多时，一边让小女孩乖乖拿出钱来，一边让黑瘦少年过来。等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黄头发面无表情地说：
“我很失望，看来你是不给我面子了？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黑瘦少年站在原地，噤若寒蝉，双腿发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看他的反应，黄头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正欲发作，忽觉有异，抬头，正见一人缓缓从外走来，也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来者正是叶青，他冷冷地道：
“想学？我来教你写。”
他话一出口，巷子里其他几人也是一怔，神色各异地望过来。
黄头发默默把手伸向兜里，又给了那个持刀的小混混一个眼神。
那持刀的小混混离叶青较近，又见他手无寸铁，猛地举刀刺了过来。
叶青早有防备，在他的眼中，对方的动作慢如龟爬。他微一侧身，劈手夺过对方的利刃，抬脚一跘，趁其身体失衡前扑之际，一个手刀击向其颈部。
小混混应声而倒，一时无力再起，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尚不及反应。在他们眼中只觉一花，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小混混便扑倒在地。
黄头发最先反应过来，他自口袋里拿出匕首本欲上前，此刻却双膝发软，进退不得。情急之下，看到一旁呆愣的小女孩，忙吼道：
“别过来！”
他一面大吼一面窜向小女孩，意欲挟持，可叶青早已留意到他，岂容他得逞。
叶青手中匕首一扬，利刃刺空，精准地扎穿了黄头发的一侧膝盖骨。
一阵剧痛，黄头发惨嚎一声，瘫倒地上，痛呼不止。
叶青上前踢开掉落的匕首，并不看他一眼，朝着呆呆的小女孩软声道：
“已经没事了，快走吧。”
“谢谢，谢谢大哥哥！”
小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绝处逢生，感动得热泪盈眶，不住地低头道谢，好一会儿才慌张不舍地离去。
那黑瘦少年也回过神来，正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叶青望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又低头看向呻吟不止的黄头发，上前将其踢转过来，冷冷地盯着他。
黄头发立刻连声讨饶：
“别、别杀我，你要什么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看他声泪俱下，连声哀求，自兜里摸出钱包等物双手奉上，浑身抖若筛糠，显已恐惧至极，以为叶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
叶青一番惩戒，正是为了这个效果。
他忽的冷眼朝后一望，正见那方才持刀的小混混自地上爬起，歪着脖子，面色茫然，一遇他的目光，陡然惊醒，立刻俯身跪倒在地，可惜他没钱可拿，只能连声讨饶。
“好，还算懂事，不知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叶青不客气地接过钱包，对着二人淡淡地说道。
二人见有转机，又被吓的怕了，哪敢反抗？只一股脑地讨饶，磕头如捣蒜。
叶青不耐见他们的丑态，冷声道：
“今后痛改前非，若再被我撞见你们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先废四肢，再慢慢让你们体会何谓生不如死，听懂了吗！”
“是是是！”
二人如蒙大赦，脸上涕泪横流，继续叩头不止。
“行了，老实在这里待着。”
嘱咐他们待在原地，叶青转向那个呆立着的黑瘦少年道：
“你走吧，以后别再做这种事。”
说完后，他率先迈步离开。
直到他转弯走出巷子，那黑瘦少年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了出去。
剩下的两个小混混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想逃又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