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传承

  港镇,小骨休息站。

  已近黎明时分,而小骨店外的灯火从昨天夜里就没有熄灭,店长在几个小时前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就一直在研磨剩下的咖啡豆。

  “啪叽。”将咖啡豆敲开,研磨,装罐,机械式的动作已重复了无数次,整个流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即使只凭借手感,店长也能知道咖啡豆的形状,大小,重量,还有敲碎时所需的力度,研磨时的速度。

  如果麻耶在这里,一定会用尽全身的注意力来观看这熟练得像艺术一样的操作的。

  要是麻耶在的话。

  漫不经心地向吧台下放着咖啡豆的箱子伸出手,店主却只摸到一片虚空,她努力摸索了一番,仍旧是什么都没有摸到,于是她往地上一看,所有装着咖啡豆的箱子已经空荡荡的了,明天,后天,大后天,乃至一个星期所需的咖啡豆,已经被店长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处理完了。

  于是她离开吧台,打开门,走到小巷外面四处打量着,试图捕捉到什么身影,但就和之前做过无数次一样,她并没有捕捉到她想要的东西。

  “哟,店长今天起这么早啊。”隔壁的邻居正好出门捕鱼归来,向店长打了个招呼。

  “嗯,你早。”

  没什么心思交谈,店长很敷衍地回应了一句,就转身回到小巷中,关上门,颓然地坐到了吧台前昏暗的桌下。

  有点困了,睡一会吧。这么想着,店长趴在吧台上,试图让自己快点儿失去意识。

  这有点效果,可惜天公不做美,就在店长即将陷入梦境时,小骨的店门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拉开了,门板在门框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那巨大的力量顺着门框传遍了整家小店,小骨仿佛都抖了一抖。

  “哇哇哇---”,陷入迷糊中的店长被这噪音直接吵醒,慌张地甚至都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惊恐地看向玄关的位置。

  晨光下,映出的是一个高大的人影。

  “店长!我们鬼混回来啦!”开口说话的是乌德加德,仍然是那件背心,他满脸都写着高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表情显得很是欠揍,这幅毫无自觉的模样让店长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硬了,拳头硬了。

  “诶,店长,怎么那副表情,很疲倦不是吗,真是的,你和麻耶怎么都一个样,要好好休息,少熬夜才能够健康长寿啊,嗯,这个味道是咖啡的味道吗?真不错,店长给我来杯咖啡欧蕾不要咖啡。”

  店长低着头沉默地走向乌德加德,近了近了,就在几乎与乌德加德要碰到的时候,店长抬起头给了个完美的笑容。

  “那不就只剩下牛奶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早已准备的店长对着乌德加德的面门便来了个蓄意轰拳,不过却被后者险之又险地闪过。

  “店长,冷静点啊,你这样会伤到麻耶的。”像是瞬移一样,乌德加德快速移动到了店长的身后,伸出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用力过猛险些摔倒的店长给扶住了。

  听到这话,店长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受,如果不是她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店长估计现在非得呕出一口血不可。

  “你给我走开。”店长软绵绵地推开乌德加德,“麻耶呢?”

  “在这呢。”乌德加德转过身,原来他用那件袍子做了个兜,把麻耶背在身后,而麻耶此时正安然地睡在里面。

  看着麻耶恬静的睡颜,店长那紧张到麻木的心也是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麻耶和我约好了今天中午去外面吃饭,她要是醒了会告诉你的。”

  “比这更重要的是,看看我们带回来什么!”乌德加德冲出门口,不多时就拖着有三个小不点那么高的网兜进来了,他一使劲,密密麻麻的鱿鱼便占剧了店内的大部分位置。

  当然,随之弥漫开的还有一股鱿鱼的腥味,特别臭。

  “这是...萤火鱿?”店长看着这些失去了荧光的鱿鱼,疑惑地说。

  这些萤火鱿只是小鱿鱼,但每只都至少有半个小不点那么大,所以对他们来说,一只鱿鱼已是很丰盛的食材了,这么多的鱿鱼堆在地板上,还渗着粘液,这让店长想到了酒鬼满地的情景。

  她有点头大,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麻耶说你对鱿鱼料理有一手的,我想拜托你把这些鱿鱼都处理了。”

  “全部?”

  乌德加德点点头。

  店长沉默不语。

  “怎么了?哦我知道了,来这是麻耶今天晚上的工钱,她六我四,这些旅客们给的可真大方呢,还有,这是鱿鱼的处理费,钱都算的好好得了,拿去吧,嗯?店长你怎么不接...我去!”

  店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菜刀,用它指着乌德加德。

  “到后厨去。”

  “诶诶诶,店长有话好好说,我可是一分钱都没少算。”

  “我是说,到后厨去,把这些食材清理了。”店长把刀“刷”地插到吧台上。

  “好。”乌德加德选择了从心。

  在乌德加德的帮助下,店长终于顺利地把这些食材转移到了后厨,而当乌德加德拿着菜刀把这些食材剖开肚子,清理内脏的时候,店长正在清洗店内的粘液。

  意外的,这样的工作很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鱿鱼内脏的气味比较刺鼻,但那种剖开柔软组织,摘除内脏,拖出骨头的感觉,有点让乌德加德爱不释手。

  剥开皮肉,取出内脏,扔到水中,留下鱼骨...乌德加德正默默算着自己的动作,店长就走过来搬了个小板凳,在乌德加德旁边坐下了。

  她拿起刀,轻车熟路地干起了和乌德加德同样的活,不过姿态比乌德加德熟练多了。

  “哟,店长,麻耶现在怎么样啊。”乌德加德没话找话。

  “我把她抱到卧室里让她睡了,没事,很好。”

  “哦...”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店长,麻耶可比你会说话多了。”乌德加德忍受不了这份宁静,便主动打破。

  “嗯?”听到这话,店长晓有兴趣地停下工作,抬起头看向乌德加德。

  “无论什么事都能有条不紊地解决,对旅客的要求也能一一回应,待客的笑容也是满分,如果麻耶不继续经营这家店而新开了一家分店,我敢保证,我一定会去她的店里消费的哦。”

  “恐怕等到她来继承这家店时,你就得被遗忘了哦。”

  “哼~”店长不屑中带着欣慰:“你要是敢吃她做的饭那也算你是条汉子了。”

  “你不会是盯上我的女儿了吧。”

  上下打量着乌德加德,店长的眼中带着狐疑。

  “绝无可能。”乌德加德义正言辞地否决了这个说法。

  “我是认真的,我能从麻耶的行为中看出她作为店长的天赋。”

  “说实话,店长你昨晚能放心地把麻耶交给我,我就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因为,您看起来并不是铁石心肠的那种人。”

  乌德加德举例了昨天晚上其进店的一些细节。

  例如,店长会观察麻耶的神情,来判断其体力是否充足,并在合适的时候给对方开个小灶。

  又例如,在麻耶遇到无法处理的客人时,店长会不留痕迹地帮忙解决。

  等等。

  “店长你,似乎是不会表达爱意的那种人。”长篇大论后,乌德加德如此定论。

  奇怪,店长是脸红了吗?

  乌德加德似乎看到了店长脸上有隐隐约约的红晕。

  “你这家伙说话可真是不知羞耻啊。”

  店长没好气地回复到,明明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表达爱意,居然开始指责起别人了。

  “麻耶的水平还太嫩了,想成为店长还差的远呢,多练练吧。”

  “你是想让我教导她料理和咖啡的技巧,对吧。”

  店长把刚刚乌德加德说的话简单推理了一遍,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乌德加德觉得很厉害。

  自从他与店长交往以后,几乎每次话里有话,店长都能轻易拆穿他的意图,这是乌德加德远远无法做到的。

  “瞒不住您呢。”

  “那当然。”闻言,店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请您教授麻耶料理的技巧吧,拜托了!”乌德加德把手上的鱿鱼丢到一旁,郑重其事地向店长发出了请求。

  “喂喂,搞什么啊,你先坐下。”店长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乌德加德坐下后,店长努力板着脸,严肃地解释到。

  “小骨的咖啡或者是料理,都是由每代店主自己研发出来的。”

  “你或许也听过了,从咖啡豆的选取到烘焙,再到研磨与泡制,都是由我们自己承办的。”

  “但我们从来没有所谓的继承上一代手艺的说法,这是为何?”

  店长停顿,示意乌德加德回答。

  “因为...担心秘方被窃取,所以就干脆不存在秘方了?”

  乌德加德小心翼翼地猜测。

  店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要是你想要知道我做咖啡的方法,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不过我是不会告诉麻耶的。”

  “麻耶是喝着我的咖啡长大的,如果知道了我的咖啡的做法,就再也走不出我了。”

  “因为我的咖啡非常美味,她一定会去模仿,就是这样。”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乌德加德却能感受到里面厚重的分量,还有那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样的自信,似乎在麻耶身上也看到过。

  回想起昨晚麻耶那行云流水的操作,乌德加德忽然感到有点放心。

  店长沉默不语,她此时正回想着什么。

  喂,那个研磨机,能让我试试吗?

  店长想起来,无数个日月里,麻耶对她说的这句话。

  不行,这个机器只会听我的话。

  你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研磨机。

  “麻耶她是个好胜的孩子,喝了我的咖啡,她一定能超越我的,这是我的自信。”

  店长小声地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抱歉,我不应该对别人的教育方针指指点点什么的。”乌德加德反应过来,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地道歉。

  “不用道歉啦。”

  店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说:“这种话,我已经在其他人那听到过无数次了。”

  “倒是你,可别把这话给麻耶说,不然别怪我把你列入黑名单!”

  说话间,店长已经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了,乌德加德见状,连忙把手中的工作进度加快。

  “我先把腌制鱿鱼的配料准备好,你快点把手下的活干完就可以走了。”

  店长仿佛在赶一只苍蝇一样无情。

  “好的好的。”乌德加德随意地应付着,思考着刚刚店长的话,店长则转身进入了另一边搭着凉棚的准备室。

  不多时,乌德加德便解决了手下的工作,他洗过手,便往小骨店内的方向去。

  “我走咯,店长!”乌德加德往身后一吼。

  “拜!”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店长的回话。

  推开门,乌德加德却还看到了正站在厨房门口,暗中观察的麻耶。

  “诶,麻耶你怎么-”话没说完,乌德加德就被麻耶捂住了嘴巴。

  “嘘---”麻耶紧张地告诫乌德加德不要大声说话。

  “哦...麻耶这是你的工钱,那我就先走了。”心里顿时明白的乌德加德小心翼翼地取出钱袋递给麻耶,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门口。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乌德加德被麻耶拉住了。

  “客人,下次请你喝我做的咖啡吧。”

  麻耶的小脸绯红,从门缝里钻出个脑袋,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像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嗯。”乌德加德笑着对着关闭的大门说。

  走在大街上,乌德加德感觉心情甚好,连步伐都感觉轻快了不少。

  做好事的感觉真不错。他不自觉地一蹦一跳地走了起来。

  “先生,发生了什么这么开心呢?”

  乌德加德转头一看

  原来是昂,她提着菜篮子小跑地冲到乌德加德的面前,欢迎他说:“先生,你总算回来了,身上怎么湿漉漉的,还有一股鱼腥味,是掉到海里了吗?”

  说着,昂就上来扒乌德加德的背心,后者则慌忙地闪开,开玩笑,自己怎么会让一个萝莉在大街上帮自己换衣服。

  “好了好了,不用担心我,只是去宰鱼了罢了,我去洗个澡,中午要是有心情的话就陪我出去吃顿饭。”

  “好耶!”听到这句话,昂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羞涩地说:“嘿嘿,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呢,我赶快准备完成工作。”。说罢,她就飞也似地消失在街道。

  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无奈地摇了摇头,乌德加德回到旅馆里,正准备洗漱用品呢,门就被敲响了。

  “噔噔咚,噔噔咚!”

  光光听这敲门的频率,乌德加德就猜出是谁了。

  “红,这么着急干什么呢。”乌德加德推开门,门外果不其然是那只大白虫的脸盘子。

  “不...不得了了啊,乌德加德!”

  “是怎么了,店被人砸了还是商品无法供应?!”闻言,乌德加德立马紧张起来,毕竟丝绸的销售事关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他不得不为此考虑。

  “不是!订单..订单太多了啊!我们发了,中午去吃烤肉吧!”

  “咚!”乌德加德把门反锁,把洗浴用品带上,推开门就发现红已经消失不见了。

  重新走那条通向澡堂的路,幸好这家澡堂从早上开到深夜,不然乌德加德可真没办法找到地方洗澡。

  走进去,原先的那只刺猬已经不在了,此时留在里面驻守的是一位年轻的黑发小姐,她对乌德加德露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说:“来洗澡的吗?大浴池现在正在清理,如果想要洗澡就只能用浴盆洗了哦。”

  “没问题,带我去吧。”听到这话,这名娇滴滴的姑娘就从接待室中走出来,跟着这个姑娘走过了一条很长的走廊,最终在一个小隔间停下来,打开,就是一个大木盆,而隔间没有顶,只有一把可以伸缩的伞,姑娘指了指角落的木头,说:“如果觉得水冷了就加木柴。”,然后她摇了摇一边的水渠,“这样,就有水了哦。”

  乌德加德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名姑娘就小跑地离开了。

  洗澡很繁琐,但乌德加德没感到为难,旅行的时候他遇到过更加奇怪的洗澡方式,所以这种颇为原始的洗澡也是见怪不怪了。

  轻车熟路地为自己准备好洗澡水后,乌德加德踏入了满盆的热水中,将整个身体浸入水盆,热水便哗哗地从盆沿流出,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天突然和店长说这些,可真是逾越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失策失策。”

  虽然这么说,但乌德加德的表情里可完全看不出后悔。

  嗯哼。

  在水中翻了个身,使自己泡不到的那面也温暖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乌德加德惬意地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