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爱恋

  我重重地落回虚无中。记忆的参差模糊了很多事,我恍然间看不透。

  有一段时间网络上很火一些姓名测试,例如“前世的缘分”之类的,出于私心,我下意识地输入了他的名字。我从未呼唤过的那个名字。

  Squilliam是Danio错过的知己。

  Danio是Squilliam永恒的悔恨。

  出来的结果让我咂舌,即使知道这只是网页随机弹出的字符,不应该太过于在意。“悔恨”、“知己”,这两个词真实得让我开始茫然,过去的一切都在旧事重提,勾起如潮水般涌来的回忆。他们叫嚣着大笑,喊出Squidward的名字。

  他是我永恒的悔恨。

  确实不理解和他是什么缘分,念初中时他在隔壁班,好像总是形影单只,没什么朋友,平时喜欢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看艺术杂志。

  他那时候没注意过我,也许事实上他没注意过任何人。我是个被鲜花和掌声簇拥着长大的富家少爷,而他,只是个不合群的怪人。

  他应该从来没注意过吧,其实一天之中我们有无数次遇见。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谈天时提到一嘴,好像也没人知道他。

  升高中,他变成我音乐班的同班同学。走进班里时,我一眼看见他。

  陌生的熟悉感。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看到他的那个瞬间,我还是会小小地心安一下。哎,是你啊。

  不过即使升上高中,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合群。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没人在意。自我介绍时他把自己窝在角落里,没有上台,不知道是不是和老师提前沟通过,总之,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好像也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想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但都和他不熟,谁都憋不出什么形容词。也难怪,他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搭理过谁,保有一个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的礼貌,但从来不会主动加入任何一项活动,更不会主动结交任何朋友。

  有趣的家伙。我走过去,站在看杂志的他身边,阴影挡住部分光线。他后知后觉,抬起头来看我,一脸茫然。

  “Squilliam。”我说,即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

  似乎没人找他说过话,他结结巴巴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说,他是Squidward。

  Squidward。记住了。

  认识他的第四年,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

  那段时间我放弃了不少和狐朋狗友在一起的时间,老是听他们奉承我的确没什么意思。我选择停在他身边,时不时塞给他一堆他爱看的艺术类杂志。反正值不了几个钱,我也无聊,全当是在做慈善。

  为此我做了点功课,小小地花了点时间去注意他爱看什么,最后挑得很烦,索性清空所有相关、正在出售的杂志。

  他似乎对此很感激。即使他起初并不适应我的存在,当我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时,他只会一脸意外。但我这人不喜欢半途而废,于是他和我的话才会渐渐多起来。谈论起未来的理想,他总是滔滔不绝。

  希望的光,撑着他独来独往。

  嗯,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实际上他有指挥的天赋,却执拗地坚持要吹奏单簧管。那种乐器不适合他的面部构造,所以他自然没能有任何进步。

  很难听,每个音符都不在调儿上,没教养的人处处都是,所以班里爆出一阵大笑。

  够了,我站起来,面无表情,椅子向后推拉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想,在座的各位再多笑一会儿,明天也许就可以请上什么病假了。

  替他出头不是我本意。只是,光是看着他在台上难堪,显得手足无措,我都会感到于心不忍。他实在是像块木头,老是沉默,总不可能永远都处于被动的、不被保护的状态。

  反正我做不到不去保护。

  班上很快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讶异于我的情绪。我的作风是不放狠话,说到,一定会做到。

  老师示意他下台,他像是终于得到可以喘气、大口呼吸的机会,赶紧走下来,一路看着我,又是熟悉的、感激的眼神,再而落座在我身边。

  “谢谢。”

  我听到他说,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

  艺术家总是会游走在边界模糊的美感里。而自诩天才的Squidward在这方面也是无师自通,我敏锐地感觉到,Squidward和我的接触似乎越来越不自然,他甚至会开始眼神躲闪我。

  我想也许,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我想去亲热海礁。”

  “啊?呃,Squilliam,可是明天还有课……”

  “翘课,Squidward。”

  佯装无意地提起,实际上密谋了很久。看天气预报说,今晚将会出现流星,又是“百年不见”“千载难逢”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我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不过我记得Squidward热爱宇宙银河,最近好像正在看天文学相关,况且早上的日出也很好看,所以干脆顺路带他去看。

  嗯,只是顺路而已。

  他学不会拒绝我的,他永远都会为我心软。比如说,即使是在说担心明天的课,他也还是很快答应我,陪我去亲热海礁。

  敲响他的门,带着他在深夜溜去亲热海礁。实际上我不打没准备的仗,早就和老师请好了假。理由是我们那沉默寡言Squidward突然发起高烧,一病不起,呼吸都不顺利,而我作为他心善的邻居,当然会主动提出要留在家里照顾他。可怜的天才。

  计划周密,不会出事的。

  晚上的亲热海礁有点冷,幸好我带了毯子。月亮给他镀上一层银色的光,他静静地靠着我,坐在我身边。我转身看向他,没头没脑地说,Squidward,你会给我吗。

  他愣住,像是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而我已经生疏地吻了上去。

  压倒在海滩上,他没有反抗,沙子蹭进领口里痒痒。我褪下衣衫,问他,可以吗。

  其实我不清楚他在我心里算是个什么地位。学不会拒绝的受气包,沉默自信的普通人,静默地立在人群外,永远愿意追求自己和自己心里的艺术,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的信息在我脑子里越来越立体。挺酷的。就好像,我之前只是知道“Squidward”九个字母,但现在,九个字母变成他的名字,所以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甚至是开始越来越具体。不仅仅是“Squidward”,还是自恋的天才,是胆怯的纯情男孩,是离我越来越近的,宝贝。

  感觉很不错,但是某种意义上,我讨厌这样。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在相处和了解中加深的。而我同样厌恶这样的羁绊。羁绊产生人类基本的情感,带来痛苦和不安。我们想要驯服彼此,同时也为对方做出改变。奇怪,这本是不应该属于我们的故事。

  在亲热海礁上我们一直腻到天明,事后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忘记,不再提起。

  我不是个多爱负责任的人,事实上,一掷千金是我的作风,我向来不吝啬于为心动的玩物花钱。玩物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在我的印象里。

  所以我开始刻意疏远他,重新回到了那群阿谀奉承的人身边,听他们吹捧我。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再次捧起了心爱的杂志。

  没有哭闹,没有逼问,我甚至没有得来任何我想要的反应,失望,或是迷惘。

  这样说似乎不太对劲——我应该觉得放下心来了,长呼出一口气的。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解释,我稍微冷淡一点,他就会非常识趣地走开——哈!瞧瞧我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压根没想过要给他什么解释!

  正好顺了我的意!!

  及时止损是商人推崇的信条。我可不认为轻易地沦陷于温柔乡是什么好事。各取所需而已,我付出金钱,他付出时间,两全其美。这不是什么令人骄傲的关系,一场不会亏本的买卖。双方的付出使我们的关系变得有意义,但仅限于此。没什么好在意的。对,没什么好在意的。

  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有刻意去观察他,只是我们在校园里遇到,擦肩而过,而我,借着说话的名义,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过,像是不愿意被人看见,与人对视。Squidward从来不在食堂里用餐,我也没能知道他究竟在哪里进食,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倒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和我一起吧。我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这句话。

  海神王在上,我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有诗意,因此我决定出门走走。

  我发誓,一路走到Squidward的门前不是我本意。敲响他的家门更不是我想做的。我真是觉得,月亮真漂亮,他也应该看一看。

  “Squilliam……?”他睡眼惺忪,打开了复活神像的大门,“已经很晚了,你怎么没有在家里?”

  我找不出个合理的理由,张口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得说点什么:“睡不着。来散散步。”

  他一脸茫然,于是我又再次重复我的意思:“今天晚上的月亮挺好看的,我睡不太着觉。”

  “呃……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留在我家。一个晚上而已。”他侧身让我进屋,顺手关上了门,“希望你不会嫌弃。”

  顺理成章地,我们又被欲望捆绑在了一起。我不清楚究竟是我的欲望在使怪,还是他当真就喜欢我到难以拒绝的地步。

  总之,一如既往,金钱,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