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变异

  从那屋顶上再次跳跃出去,接着消失在大楼的另一侧。

  手机从莎琳的手上滑落下来。

  她的双脚一软,只好赶紧抓住栏杆,才没有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覆盖肌肤的紧张感渐渐剥落,呼吸卡在喉咙里无数次,在眼底不断大响的警笛声肯定已经响了很久,但现在才终于钻进莎琳的耳里。莎琳的手一边发抖一边捡起手机。

  这一切还没结束。宁纱她人怎么样了?不,就交给桐崎处理吧。我得保护事发现场和搜证,得工作……得完成工作……

  莎琳拖着仍旧麻痹的双脚走向楼梯间的门。

  *

  莎琳被叫到科学警察研究所的东京分所,已经是隔天晚上的事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绝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这个留着可恨血痕之处。

  “你也太慢了吧。”

  一到地下室,早就在等待间的宁德斯一看到莎琳就起身。

  “对不起。”

  莎琳压低视线。

  这里是以前宁德斯的妻子晓纱因莎琳的血而死去的地方。

  但是把莎琳叫到这里的正是宁德斯。

  不知道是他还是自己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两人周遭飘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莎琳无法抬头看向对方。

  “……我听说只有宁纱被送到这里。”

  为了帮昨天的事件收尾,莎琳这两天实在忙到废寝忘食,虽然很在意宁纱的状况,但在警视厅里也没见到宁德斯的人影,其他刑事部的同僚都没有人知道宁纱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是为此叫你过来的。”

  “为什么是这里?这里又不是医院,没有超低温治疗设备吧!”

  莎琳终于抬头看宁德斯,语气粗暴地说。宁德斯只是一直紧盯着墙上的一个点瞧,没有回答。莎琳才发现宁德斯的眼袋充满了憔悴的颜色。

  一道脚步声逼近。

  “宁德斯副局长,谢谢你。”

  过来搭话的是穿着白衣开始步入老年的男性,应该是这里的研究员吧。在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他们察觉到莎琳的存在后,大概是想起了她是谁,露出复杂的表情对她点头致意,莎琳也轻轻低下头。

  研究员用钻牛角尖的僵硬表情重新望向宁德斯,接着深深鞠躬致意。

  “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刚才已经把药送到医院了,应该来得及。”

  药?来得及?莎琳轮替看着宁德斯和研究员的脸。

  “用不着跟我道谢,这本来就是我老婆的工作,毕竟是那家伙中途放弃的工作,我当然有义务协助你们。”

  宁德斯忍住痛苦似的挤出这些话。

  “说什么中途放弃……那只是一场无可奈何的意外。”

  研究员嘟哝说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因为莎琳也在场,才会回想起那起不愿回想的往事吧。

  “……晓纱医生的……工作?药又是什么意思?”

  莎琳忍不住插话,一种不祥的预感阵阵刺着她的胸口。

  “那家伙本来想做出针对吸人的新疫苗,昨天那起办公大楼的案件里应该会出现许多被感染者吧?但毕竟不是一般被咬的感染,而是被下药感染的,以前的药恐怕没有用。但现在正好有个绝佳的样本。”

  “是的,多亏副局长,才有办法应用宁德斯女士留下来的技术做出专门的疫苗。”

  研究员接着宁德斯的话继续说下去,但语气却非常沉痛,令莎琳不禁感到奇怪。

  “已经做出药品了吗?那宁纱也能好起来吧?”

  一股沉重的沉默蔓延在众人之间。

  第一个开口的是宁德斯。

  “宁纱是直接从静脉被施打药品,而且被丢在那里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病状发展到第三阶段,已经来不及了,甚至都开始会再生了。”

  “咦……?”

  第三阶段,也就表示被感染之后,距离成为完全的吸血种已经超过了一半的病程,所以已经无法阻止她变成吸血种,在吸对法的判定上也认定第三阶段就等同吸血种。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正好有绝佳的样本。”

  听到宁德斯的这句话,两位研究员一脸沉痛地别开视线。

  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的瞬间,莎琳感到全身发冷,甚至两眼发晕。

  样本。

  因同样的药剂受感染开始发病的患者……而且也开始出现再生能力,因此可以无限制采取血液的……绝佳、绝佳、绝佳的……

  回过神来,莎琳已经将右半身靠上冰冷的墙,凝视着宁德斯有如不动岩石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爱女没救之后,就主动献出来当作研究材料了吗?

  “这是当然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然后,莎琳……”

  宁德斯用了无生气的眼神看向莎琳说:

  “这个样本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莎琳全身冻结。

  “『处理』吸人是你们九组的工作吧。”

  朝着楼梯走过去的宁德斯,在经过莎琳面前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低声说:

  “我呀,我也希望在这一生当中,毫无道理地持续憎恨下去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就够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原谅我吧,莎琳。”

  他的脚步声从莎琳身后渐渐远去。她完全无法做出回答,只是狠狠咬着下唇咬到渗出血来,然后又感到那开始再生的嘴唇肌肤微弱顶住牙齿的触感。

  希望由杀了他妻子的我来杀了他的女儿吗?

  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再去多恨谁了。

  被研究员领着,走到研究室的深处,一个有转盘式门锁的厚重金属门扉里面。光看第一眼,也看不出来躺在房里空荡地板上的就是宁纱。她全身被拘束器具捆住,就连脸都被丑陋的面罩盖着,而那不时就翻覆身躯的模样,让人产生未免太讽刺的联想──简直就像血蛭。

  两位研究员无言地低头鞠躬,接着离开这个保管库。身后的门被关上,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两人存在。

  莎琳弯腰蹲到血蛭身旁。

  虽然明知对方应该听不到,但莎琳还是向她搭话。

  是我的错吧?

  因为我的缘故,又发生了……像这样无可挽回的伤害。都是因为我在你身旁。就是因为你老是说一些是我朋友什么的蠢话,才会发生这种事。都怪你自以为很懂我,老是在我身边打转,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虽然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但让我说说真心话吧。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很碍眼,同时又很羡慕你。我一直很想象你那样过活,也一直很想对你报以笑容……

  所以──

  莎琳轻轻把手伸到那个面罩底下的喉咙上。

  由自称王国的走私卖药组织掀起的事件,再加上还未完全抚平的F大学集体感染事件,简直是在上头加油添醋,媒体更是争相报导,让话题延续爆炸性延烧。不过警方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所以隐瞒了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是药品,而且感染原因是药品混在自来水里这些细节。不过正因为少了这些细节,电视和网路媒体连日连夜地出现了无数臆测报导。

  身为副局长的宁德斯在指挥搜查之余,也无法免于被媒体追逐,因此整整一个星期都没能回家。他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只靠喝酒解决。这么忙也倒刚好,省得去思考那些无谓的事情。不用去意识到回到家后,已经没有人会等待自己,也不再有人会为自己做饭的事实。

  过了一个星期,不管警务部还是公关干部都要宁德斯至少回家一趟好好睡一觉。被这么说教,宁德斯一回到副局长办公室,就臭着脸地躺进椅子里。明明全身应该都累翻了,却有种每个细胞都在互相挤压的感觉,让他完全没有半点睡意。

  回想起来,当年自己的妻子──晓纱过世时还比现在好。

  因为当时宁纱也才只有一岁,有无数个让他需要回家的理由。

  至于现在已经……

  这时,一道敲门声传来。

  “打扰了。”

  进来的是莎琳。

  宁德斯的嘴歪了。从那天之后,宁德斯就刻意避开莎琳,因为一旦碰到面,就得问之前命令她办的事情的结果,象是遗体是在哪间设施处理或是怎样埋葬,这些如果可以不用确认就不想确认的事。

  但也差不多到了该面对的时候,没办法一直逃避现实下去。

  “是莎琳啊。上星期的……”

  宁德斯讲到一半的话吞回肚子里,一阵屏息,他瞪大眼睛凝视站在莎琳身后,从门缝间胆怯且紧张地走进房间里的娇小人影。

  掀下连帽外套的兜帽,亮丽的褐发流泄到肩膀上,淡褐色的太阳眼镜底下的瞳孔寄宿着淡淡的火焰。

  “……宁纱……”

  宁德斯从喉咙深处挤出那早该不存在的女儿的名字。

  为什么?我不是让她处理掉了吗?她没有经过许可,就放她活下去了吗?那都过了一个星期,到现在还没有凶暴化也太奇怪了。是疫苗生效了吗?但那些研究员都异口同声说已经没有救了。不管怎么说,宁纱的眼睛,一摘下太阳眼镜就一目了然──那带来灾祸的红色火焰阵阵跳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