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本该离开的时间

  “好好好,我一个外人本来就不清楚,不会和你争那件事是真是假的。”

  看着眼前的沈见潮,许无愿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着一只竖起钢毛的刺猬,为了触摸它但又不被它扎伤,还是说些温和的话比较好。

  “但我能陪你聊天的时间可不多,你要真有什么非告诉我不可的话,最好赶紧说。”

  沈见潮看着他,先挺直了身体,接着跪坐在地上。

  “许无愿,我想当你的伙计。”

  “我不需要你付钱,只要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去那些陌生的地方,我可以为你当牛做马。”

  许无愿也看着他,这孩子明明是向自己祈求,但说话的语气却强势的像命令。

  可见他虽然有着难得的清醒,但在与人相处的方法上仍是个孩子。

  不知为何,许无愿感到有些安心,随口便要说--

  【闭嘴,我要问他一些话。】

  许愿的意识出现的同时,许无愿便感觉到自己不再能够操控口舌,本会脱口而出的“可以啊。”也被强行咽下。

  “想当我的伙计?哼,你也太傲慢了。”

  明明声音并没有变,沈见潮却感觉此时的许无愿像是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寒冰,让人手脚发冷。

  “怎么?你害怕了吗。”

  沈见潮摇了摇头。

  “很好,虽然傲慢,但至少勇气可嘉。”

  “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吧,三个问题。”

  “我会问你三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不但要让你当我的伙计,我还会给你开一份工资,好让你以后能自立门户。”

  如果在不久前沈见潮听见这样的答复,恐怕会高兴到流泪,但现在的许无愿却让他只想逃离。

  “第一个问题,对于旅行商人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那……那肯定是钱,或者是梦想,想当旅行商人的人不都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嘛。”

  沈见潮的回答从某种角度上说相当标准,同样也是他对旅行商人的看法。

  许愿没有表态,继续问道:

  “第二个问题,现在的世界是充满绝望的,还是充满希望的?”

  世界、绝望、希望,三个宏大而模糊的词堆砌在一起,让这个问题显得十分莫名其妙。

  “绝望吧……我听大人们说过,人类早就没有希望可言。”

  隔着单向透明的防护面罩,沈见潮看不见许愿的表情。

  实际上,她也面无表情。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爱的人吗?”

  最简单的问题,对于许多人来说。

  “不知道。”

  沈见潮摇了摇头。

  【哇欧,这年头早没有人聊这些话题了吧。】许无愿听着两人的问答,按捺不住的吐槽道。

  许愿咬破了嘴唇,共享的痛觉让许无愿也汗毛直立。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又能控制这颗脑袋了。

  【下次再说这种废话,咬的就是舌头了。】

  许无愿感受着被咬破的嘴角传来的血味,心中感叹自己和她果真是合不来。

  等等,关于这个孩子的事呢?

  【不合格,像他这样的人,很容易就死了,我没有兴趣在一个很快就会死的人身上投入精力。】

  既已得到明确的指示,许无愿便用自己的方式说:

  “怎么说呢,你的回答我感觉还可以吧,但是你既然有关注旅行商人的事,也该知道很快就是飞艇来的时间了。”

  “我在这里只是做短暂逗留,顺便试试看能不能卖出点东西,想找真正的大买家们还得等到了文成市呢,耽搁不起时间啊。”

  “再说了,我要是一意孤行的带你上飞艇,那可就成了人口拐卖,会上红榜的。所以这件事我至少也要跟金八区的长老们说清楚才行。”

  沈见潮死死的瞪着他,眼中燃着一股怒火。

  许无愿能够理解他,毕竟自己刚才的作为。完全像是把这孩子当成个乐子开涮。

  换我来拒绝,许愿这家伙真是太恶趣味了。

  “哦……其实不是拒绝你的意思,等四个月后我再周转回这里,我会马上收你做我的伙计的。”

  许无愿自然明白这话听起来很有些搪塞沈见潮的味道,可他一时也只能想出这种话术了。

  男孩儿站起身来,呆愣在原地。

  许无愿赶忙收拾起摊位上的东西,背起巨型的背包,向沈见潮挥手作别:

  “别担心,我会记得你的名字的。”

  越来越像是无话可说时的搪塞了。

  许无愿一边感叹着自己没有许愿那样的聪明头脑和冷酷思想,一边以惊人的速度踏过大楼内一层又一层的阶梯,令看见这巨大身影掠过身边的人下意识的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很快他已上到了比之前安置胶囊旅馆的地方还高上几楼的顶层,这里不像周围楼房的顶层那样长满了杂草与树木,反倒因为持续的清理显得有些荒芜。

  而在这空无一物的顶层,此时已有十数人在等待着,不只是像许无愿这样急于乘坐飞艇前往下个目的地的旅行商人,也有准备到其他聚居地处理事务的人们。

  穿着一身厚重防化服的许无愿自然引起人们的注视,但不少人早都听说过有一个身穿重型防化服的大高个旅行商人,因此投来的顶多是有些好奇的视线,并不怀有恶意。

  还有七八分钟的时间,许无愿感到有点无聊,像刚才的沈见潮一样会和自己闲谈的人其实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会如同尊敬般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即可说是尊敬,也可说是害怕。

  远处,晴朗的天空也带来一个透彻的黄昏,没有云朵的遮挡与反射,此时的黄昏之景自然少了些瑰丽,但整体的构图又简洁的像是解构主义大作。

  其实许无愿根本不懂欣赏绘画。

  “来了!”

  有人指着天空的某处喊道,他说的来了,指得自然是飞艇。

  许无愿看了过去,确实,在夕阳的对面,一个鲜明的白点正从渐暗的天幕中显露出来,就像淘气的孩子往墨水里倒入的牛奶。

  “还是不错的一天啦。”

  虽然没有开张,又被许愿惩戒式的咬破嘴唇,还不得不糊弄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比起很多充满欺骗、暴力、杀戮的日子,今天绝对算得上美好。

  接着许无愿便看清了,在那越来越近的飞艇上无数火焰正窜动着,下一刻,飞艇便炸成了一个比快落下的太阳还更光亮的火球。

  这样的光亮仅仅一瞬。

  而随着身后太阳的落下,世界已成昏黑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