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隐约响起什么喧嚣声……
是骚动，四面八方传来警告的惊呼……
视野里一帧帧地浮现虚幻破碎的影像……
是黯淡的城市，衣着朴陋的人们慌乱地奔跑离去，灰白的气流从衰败的街道上呼啸而过……
粗糙的触感……
那是麻布衣料在皮肤上摩擦……
刺鼻的气味……
那是硫磺和加热过的金属散落的尘埃……
手指无意识地痉挛，在石板路上抠挖得血迹淋漓……
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地面刮擦，泥泞粘稠地黏上身体……
我为什么……躺在地上……
抽搐，是抽搐……
想要翻身……
想要捂头……
想要坐起……
想要控制住身体……
街道在骚动，城镇在骚动。四面八方传来警告的惊呼，人群游鱼归洞一样撤回门洞。一个年轻妇女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门洞中蹿出来，一把抓起一个还在水洼中玩耍的孩子，用围裙裹住他，又一下子蹿进门洞内，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凄厉的尖啸风声中，哪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叹息，带着血腥味的絮状白雾笼罩而来，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两耳，轻若无物的什么身体覆盖在他的背上……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动，整个石板道似乎都要被掀起来，很多东西雨点般掉落到他背上……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已经坏掉，被震碎的碎木屑落了他一身。
他继续向前走，面前两百米处的几座房子都炸毁了。一股浓烟升上天空，地面上烟尘滚滚，很多人已经将那堆废墟团团围住争相观看。
他面前的石板道上有一堆墙灰，当中有一道鲜红的痕迹。他走上前去，原来是一只被齐腕炸掉的手。除了靠近手腕的那个部位血肉模糊，整只手一片苍白，就像是石膏模型。
断手的一旁，是一片破裂的光滑铜片，他走近几步，在那光滑的金属上看到一个阴沉的世界——
一个年轻男性，身上一套剪裁偏小且略显破旧的简朴衣物，本来瘦小的身体在麻布衣服——像是某种制服——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单薄。
他发型蓬松，发色偏淡，眼白清澈，面色苍白、瘦弱，皮肤略显粗糙。尽管身上沾了些泥污，但鞋袜整齐，头发没有乱糟糟的，也没有生虱子。
手掌骨质有些变形，表面有厚韧的老茧，但身体上看不出体力劳作留下的痕迹。
下巴下意识紧抵着胸，仿佛随时试图躲避冷风。
他站在一条巨石铺就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是矮小的两层楼房，破败的门就设在人行道上，一半露出地面，一半隐藏在地下，有点奇怪，令人想到某些啮齿类的洞。
路面上到处是一摊摊积水，街道上，那些没有破损的街灯，散发着奇怪的黑光。
天幕在头顶呈现出深邃的深灰色，有稀薄的彩色星光弥漫下来。
远处天际有几道炽亮的光柱，将天空划分为多个区域，最后融入翻滚着雷霆闪电的浓黑远方。
嘶……他不禁后退半步。
尽管他没有记忆，但他可以肯定，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他起身没多久。
踏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蹄声打破人群的喧闹。人们迅速而沉默地躲避，部分回到建筑物中，来不及的则退到街道两侧，紧贴着墙壁。
借助光柱散发的光亮，他清晰视见一辆与自身‘世界观’不同的科学产物正在街道上疾驰飞奔。
战车。
但却融合着蒸汽技术与金属。
牵引战车的动物体型类似矮种马，具有两个犬齿状的獠牙，兽爪上套着铁鞋，四肢被一种蒸汽活塞装置所替代，能提供充足的动力。
部分肌肉被剥离，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骨骼表面，覆盖着细金属丝簇组成的纤维，配合精密的齿轮构造来完美复刻生物腿部的奔跑模式。
身体部件之间，致密地缠绕着无数细管，淡银色的液体流动着，以保持动物的重心，让奔跑更加自然且平稳。
在它们的背部，有一个宽大的帆状物，该帆状物由膜组成，膜中充满了血，这些血是被包含在较小的，骨化的、突出的棘里面。
两匹动物拖拽着一道密闭的黄铜车厢。
大量的蒸汽不断从车厢边缘，整齐排列的管道溢出，意味着当前战车正处于全速行驶的状态。
“蒸汽战车？军事贵族？有什么任务吗？和刚刚的爆炸有关？”
他退到人群中，静静站在石板路边缘，屏息凝神，等待战车驶过。
然而……
咔！
金属侧门滑开，一位全身裹着黑色斗篷，面部戴着金属护目镜的人类，一把拎起人丛里的年轻人。
要知道，战车可是在高速移动，车上的人直接锁定了隐于人群里的年轻男性，并且瞬间拖起。
动作行云流水。
他被带入车厢的一瞬间，便被顺手扔到对面座位上。
一股腐臭气味溢满他的鼻腔。
车厢里竟并排放着两具已经发臭膨胀，不断流出浊黄脓水、夹杂少量畸形细胞块的尸体。
由于腐烂时间过长，尸体部分皮肤与肌肉已经剥离，切面暴露出腐生蠕虫和骨骼。
这些尸块表面紧密贴附着手指粗细网状金属丝，看光泽类似于纯铜。
被铜丝勒住的区域皮肤高高隆起，局部腐蚀了产生大量蚀孔，沿着垂直金属表面的方向已经具有明显的深度。脆性、多孔的铜残渣，附着在尸首皮肤上。
两具尸体正上方，也就是战车厢顶中央，悬挂着一盏风灯，散发着恒定的黑光，污浊的黑色油滴不断滴落到尸身上，形成一层油壳。
对面坐着的，是那位把他拎上来的中年男性。
他戴着黄铜材质的护目镜，覆盖了整个上半张面部，身材高大，黑色斗篷长及脚面，异常挺括，里面缝着锻钢片，鞋底打着铁掌的长靴。
此时，他丝毫没有注意刚刚“被上车”的年轻人，汗水打湿了他的身体，发丝紧紧贴附在额角，全部注意力都投在面前满是齿轮、牵引着一根根坚韧金属丝的操纵盘上，手指在齿轮间移出阵阵虚影。
而年轻人的身边坐着两位和自己穿着相似衣物的人，年纪都不大。
较近的那位是年轻女性，身体肌肉紧绷，表情冷峻，一手持有皮质卷宗，一手按在腰侧匕首鞘上。她看到新人，只是简略地打量一下，又沉默地凝视手中卷宗，只有青筋毕露的手揭示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较远的那位则是位略微更年幼的男性，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的婴儿肥。他尽可能地缩起身体，手臂一直神经质地颤抖着，时不时对尸体迅速地瞟上一眼，又火烫似的移开视线。分辨出他的面容，那孩子警惕的绿眼睛一下明亮起来，偷偷对他露出笑容。
收回目光，他微微收紧身体，以模拟其他人紧张状态。他直直地盯着眼前呈现出巨人观的尸体，轻轻揉捏着袖口，擦拭起自己沾满泥污的面部，一遍又一遍。
没有天然光源的天空……难道是人为的封闭空间？不，也许是外部原因……那刺穿天空的庞大光柱，平衡稳定……这里的生命系统恐怕是依靠那光柱维持的……星光朦胧而色彩诡异，街灯散发出黑光……
巨石条块铺成的宽阔道路……典型的方便军队通过的布局，这里经常爆发战争？低矮没有窗户的房屋，似乎在防备什么……防备外敌，还是军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自己的抽搐……之前在做什么完全没有印象，难道是失忆……哪里来的叹息……还有自己的身体素质，根据相对运动，自己从静止加速到与战车同步的高速，理应和自己被高速行驶的战车撞击效果类似，然而自己只是被拉扯的略微酸痛……对了，还有刚刚的爆炸，自己在石板路这种震动传递良好介质上伏倒，接触面积极大，而自己没有内出血也没有失聪……
战车……看上去是轻便类型，却完全封闭车厢；牵引的动物不知是什么种类……复杂的机械结构，却符合了解剖学原理……有这样的数学，生物学和工业功底，为什么还采用这种低效的做功方式？
车厢里……那位斗篷男性显然是领导者，不知道认不认识自己；女士似乎与自己没有牵涉，男孩却明显熟悉他，恐怕需要一番心思才能蒙混过关……尸体，束缚性质的铜网，不寻常的腐化……与刚刚的爆炸有关系吗？还是说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他表情微微凝滞，想起或许还有别的麻烦：
他不仅对之前发生了什么毫无记忆，而且似乎完全听不懂人们的语言！
这时，戴着黄铜护目镜的机械师似乎看到什么标示，如释重负地挺直脊背，拧动机械轮盘的发条。
操纵盘发出绞动的轧轧声，战车边缝的金属管道瞬间几乎全数开启，乳白色蒸汽呈团絮状嘶嘶冒出，轮毂上齿轮随即啮合，牵引的动物咔咔几步停下。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车窗外，石板路呈螺旋状，直至深入幽暗无光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