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方依伊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自从那次与她接触后,我经常会主动找她,与她交流。

  “我、我写了数学作业,你要抄吗?”我找了个机会试探性地问方依伊。

  “……我看看。”

  没想到她拿着我的作业看了看,对比了一下,就还给我,继续埋头自己写。她果然和某些只顾着抄作业的人不一样。

  看着还在努力的她,我实在不忍心打扰,最后也只跟她说:“你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啊。”

  ……

  “这题我怎么算得的答案和你不一样啊?”

  “我看看……方法没错啊……”

  “我就是用了你的方法算的。”

  “我看看……啊!是我错了!这个——13-7=4……”我竟然错在了最简单的加减法上,好丢脸……

  我意识到最近真的散漫过头了,但下次,我就用自己真正的实力扳回颜面吧!

  理科是她的薄弱项,我手中的笔便有了动力。那些不会的题,我会主动去专研;落下的功课,慢慢被我重新提上来;缺失的笔记,一点一点被完善。幻想着能有机会讲给她听。

  而在写英语作业的时候,我会找机会与她搭话:

  “哎⁓哎⁓你英语写完没有?借我一下,可以吗?”

  “…嗯。”

  ……

  平时没啥共同话题,就只是互相借作业抄,我们就这样慢慢熟络起来。

  “能加个联系吗?”

  “我在班群里,回去后,你从里面加我就好了。”

  “啊?可我不在班群里。”

  “那、那我回去拉你进来。”

  “不用,我不想进班群,你还是直接给我吧。”

  “啊?哦……”

  ……

  除了以作业为借口与她搭话,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话题了,但有一次,她难得主动来找我:

  “你会玩魔方吗?”她从抽屉底下偷偷拿出一个魔方然后问我。

  已经初三了,就算是重点班的学生,老师也已经没法像初一初二那样以各种借口和威胁来严格管束学生,被压抑的情绪在学生之中有了回弹,像魔方这些小爱好慢慢流行起来,而回弹现象最明显的还是偷偷带手机的学生变多了,但也只会在一些老师看不见的地方玩。

  “还行吧,我家也有一个,就是好久没玩了,复杂的公式基本都忘完了。”

  “我也没记住。”

  “我试一下。”

  ……

  /

  我跟你讲个笑话:

  “有一个精神病人,不知从哪弄到一把枪,走在漆黑的小胡同里。突然走来一个年轻人,精神病人二话不说将其摁在地上用枪指着他的头,问道:‘一加一等于几?’年轻人吓了一跳,沉思了许久,回答:‘等于二?’精神病人毫不犹豫地开枪杀了他,然后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还有啊,一个精神病人救了一个落水者。但不幸的是没多久那个落水者又上吊自杀了,你猜为什么?——是精神病人将他挂起来晾干的……”

  “哈哈哈……”

  我将之前读到的笑话复述给她听。她笑点很低,开怀大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缝,手遮住张开的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失态,但难免还是会传出笑声。

  我也注意到,和以前相比,她的笑容变多了。而我却笑不出来了,我也曾有过那样肆意的笑容,如今都消失了罢。

  不用在意他人目光的笑容,很容易就会被骂成“神经病”。而人是群居动物,自己的一言一行,不仅会影响自己,还会影响自己亲近的人,谁又能真正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呢?

  不过还好,现在看着她的笑容,我却莫名感到安心。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我失去的东西。

  /

  但,我的命,注定不顺。我之前的孤高自傲终会得来报应,甚至还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那天,她主动来和我搭话:

  “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啊?”

  “我?就追剧,看电影啊。”

  “啊!我也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动漫电影!”

  “我……我比较喜欢韩剧——我想问一下,你追星吗?”

  还没等我回答,一个声音便突然插了进来:

  “他追你!”

  是莫忆秋说的。

  我被吓得说不出声,瞬间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家伙来这一出是想搞什么?!

  “不是,我就是想问一下男生喜不喜欢追星。”

  “他喜欢你!”这家伙不顾我们的感受继续说道。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吭声。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没错,我就是喜欢方依伊。从那天午后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毫无缘由地喜欢上了她,就像她毫无缘由地帮助了我。

  她就像是在垃圾堆里开出了一朵百合花;在淤泥中盛开的荷花;刺破黑暗的一束阳光。我想守护她,我希望她能永远绽放开心的笑容!

  而她,现在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我们这个年纪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没错,全中国都一样。“早恋”、网络、电子游戏对青少年的危害在大人眼中就像“黄赌毒”的危害一样,轻则老师父母联合打骂,重则送去电击治疗。而我现在只求平稳地度过初中剩下的时间,不想惹太多的麻烦。

  我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只好对莫忆秋说:“没有……没有!你别乱说!”

  她旁边的一个女生戏弄般地说:“呐,还红着脸呢!每天都跑去那个角落去呢,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嘻嘻。”

  “我……我只是……只是……”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脑袋像是被电麻、烧糊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许不去理会她们更好,等风波过去,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绝不是我被吓得哆嗦连话都说不出了。我也把我的头深深地埋起来。

  在我回到宿舍后,城市男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对着小黑和AJ男说:“那个方依伊啊,一直在后面‘吼吼吼吼吼’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吵,我听了都烦,还一直在后面吵吵吵吵吵……”接着,可以感觉到城市男那尖酸刻薄的眼神刺向了我。

  他……这是在针对我?还是在针对她?可是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我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便只好跑了出去。

  应该是我偶尔会给她讲笑话,经常接近她……肯定是的,是我……是我令她挨骂了……

  /

  人在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看不清自己的地位,无论你幻想自己是一个王子还是一个英雄,都改变不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就像我,无论我以前多么鄙视这个社会上的人,一旦和这个社会有了联系,那么被鄙视的人就成了我自己。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我是个被孤立的人,我是个坏学生,我是个废物。

  都是因为我,闹出了各种流言;

  都是因为我,给她造成了困扰;

  都是因为我,在这个班里不受待见的我。

  以前的我故作清高,认为并不是它们将我孤立,而是我将它们孤立了。但现在的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被这个世界排挤着。

  从此,我再也不敢跑去方依伊的位置那了。

  /

  【二】

  “哥,兔子们生了五只小兔子!”

  五一放三天假,我和妹妹在校门口等父母来接我们回去。

  “真的?”

  “真的!好几周之前了,原本想告诉你的,但我在学校一直都不见你。”

  “呃,我很忙的……这、这种事……不一定要在学校里跟我说吧……”虽然在排队打饭的时候我偶尔会见到她,但我都是打完饭直接跑回宿舍里吃的,而且,除了教室的一角、宿舍的一张床,也没多少地方能容得下我了。

  “哼!那以后有事就跟初雨姐姐说好了,在学校她也经常帮我!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大方,你跟她比差远了!——你们不是在同一个班里吗?我只见到初雨姐姐,却不见你——哦哦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一直躲在教室里不出来!”

  “……”

  她说的没错。

  /

  趁放假时间,母亲载着我去医院复查,同时拆下了手上的夹板。

  回去后,我就给刚加上好友的方依伊发消息:“我的左手今天终于能解脱啦!”

  方依伊:“哦。”

  她仅仅只是回复了我这么一个字。

  我从房间出来,看着毛发稀松的小兔子们,正温馨地躺在大黑兔的肚子旁,黑的白的灰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只的毛发是棕黄色的,大黑兔的眼睛从没有离开它们一下;大白兔则像一个骑士一样守护在它们的身边,它见我趴在围栏上,便歪着头细细地打量我,尤其是它那粉红色的鼻子不停地抽动着,像是嗅一嗅就能察觉周围有没有危险的气息,令人忍俊不禁。

  我拍了张照, 发给了依伊。

  我:“[图片]”

  我:“看!我家养的兔子生了几只小兔子。”

  但,一直到我吃完晚饭,洗漱好,准备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回复我。

  依伊:“哇!好可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发着令人看着都觉得尴尬的消息,即使我知道她回答得很敷衍,但我却还是不断地找一些话题与她对话。

  在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再次联系方依伊。

  我:“英语作业写完了吗?”

  我:“我数学和物理作业写完了,你要不要抄?”

  我一直等到隔天早上她才回复我。

  方依伊:“英语写完了,数学和物理,我对照一下。”

  互相发完答案之后,我们又没了联系。

  /

  三天假期就这样过去了,我独自回到学校,看见她已经早早回到了教室。我以为她的作业和我一样都已经写完了,结果这会儿她还在写,不知道在写什么,写累了,便趴在坐在桌子上睡觉。孤独的、忧郁的身影,没有跟任何人交流。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伴随着同学们细碎的声音响起,同学们或舒展身体,或和别人攀谈,只有她早早地起身一个人离开了教室,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走过转角,不见了身影。

  我应该追上去!

  即使我不知道追上她后该说些什么。我只是觉得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厚厚的壁垒。

  她一步一个台阶,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撇开落在眼前的发丝,露出可爱的面庞,带点忧郁的神情。她低头注意着脚下的台阶,脚一离开阶梯,径直走回宿舍,一个人,可爱的手脚一动一和,即使我跟在后面不远处,她也从没有回过头注意身后有什么。

  昏暗的灯光,凸显出天空中的繁星点点,两颗星星的距离看似如此的接近……

  /

  【三】

  “好,三、二、一,茄子!”

  “好,再来一张……”

  拍完毕业照,散乱的人群中,方依伊正头也不回地走过操场,她没去理会同学们的寒暄,也没曾注意过身后默默望着她离去的我。

  她的背影,拖着黑影,我为背景。这是仅属于我一个人的特殊回忆。

  直至初中毕业,我们也没有什么传说中的邂逅,毕竟,这不是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但这也不会是终点,就像盛开的蒲公英,离别的时刻,我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也许,这就是现实吧;也许,这只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但我并不后悔我们的相遇。很难想象,如果那个时候我不会遇上她,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伸出手,现在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她就像黑夜里那颗星星,纵使世界漆黑一片,也要散发出自己的那份微光。

  她成了我初中唯一的回忆。我很感谢我遇到了她,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

  谢谢你,因为遇见你,在我迷茫找不到出路的时候我找到了方向;因为遇见你,我的人生充满了色彩。

  如果能实现,我想,守护你永恒的笑容;陪你走过孤独的时光;带给你独一无二的祝福——我向那永恒的天空许愿。

  /

  我们的人生总是充满着变数,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可能连自己也说不准。那些曾经的梦想与理想,在时光的流逝中渐行渐远;那些曾经的少年心和热血,在冷酷的现实中燃烧殆尽,你还会是曾经的你吗?

  在这个喧嚣浮华的世界里,一颗真诚、善良的心是很难得的。我们轻轻地挥手,默默地陪伴,而传递的却是爱与希望,如同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它飘散在这世界上,蛰伏在土地里,尽管渺小,但当春光来临时,它便再次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