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反复的催稿，南雨霏终于在截稿日期前拿到了第七个故事《越女剑》。
只不过让她觉得无可奈何的是，《越女剑》只是一个不足两万字的短篇故事。虽然萧叶声称它是第七种武器，但是南雨霏深表怀疑。
因为《越女剑》不仅写作风格和前面的六个故事大相庭径，而且竟然没有遵循前六个故事，以武器写品格的惯例。
如果这个故事不是她盯着萧叶写完，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部《越女剑》就是第七个故事。
只不过这个作品既然是萧叶写出来的，而且作者本人也都这么说了，于是她只好作罢。
毕竟作者故意摆烂迫害读者的事情都没少发生，想必读者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南雨霏如是想道。
毕竟《七种武器》只是短篇小说而已，就算萧叶糊弄着来，除非是较真的读者，也没人看得出来。
（萧叶：我没在糊弄）
终于凑够了登上杂志的文稿的南雨霏来到了火文出版社的总部大门前。
机器栅栏的打开让南雨霏变得感慨莫名。
她曾经在她的祖父那里看到过火文出版社三十四年前的照片。那时火文出版社的大门前还有着一个雕花的木制碑牌，只是那木牌早早便因风吹雨打而报废。
火文出版社实际上是南雨霏的祖父打造出一个大型的商业集团前起家之地。
虽然后期为了更好的发展，她的祖父早早将管理大权下放，但是在她的祖父心中，火文出版社还是占据着相当大的份额的。
因此之前在出版社的工作里，南雨霏也一直都尽心尽力。
只不过，因为这次的严重危机，再加上自家那个臭弟弟好不容易想要做点她能在职务上帮帮忙的事情。南雨霏不得已放低了往日审稿标准，将《七种武器》登入《叶物青春》的杂志。
倒不是说《七种武器》不好，而是《叶物青春》作为一个商业性的小说杂志。
发表在杂志上的小说最好是畅销或者人气作者，至不济也要是个老牌作者。这是依托于这些作者的人气，确保杂志销量的保底方法。
就算是刊登新人作品，也不可能一次使用七个栏位。毕竟杂志篇幅有限，栏位数目固定。而且新人作品能否被市场接受，也是需要杂志的实时销量反馈的。
所以南雨霏无脑使用萧叶的作品，纯属摸鱼行为，抑或者是属于不守商业原则。
这让南雨霏下意识便有了些心虚，心中不停地为自己开解。
“社长好。”
“社长好。”
南雨霏走在出版社内部当中，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礼貌地打招呼，南雨霏也微笑着回应了过去。
虽然因为过分幼齿的外貌，南雨霏在出版社内部员工当中威望不足，但是不管南雨霏怎么威望不足那也是他们的老板。
这也弄得南雨霏更加心虚了，连带着笑容也变得勉强。
于是她在心里的自辩变得更大声了。
我是老板，摸鱼有什么不对，难道还有人会扣我工资吗！！！
想到这里，南雨霏也有了底气，肩膀微不可查地挺直，笑容也变得自信了许多。
“社长，今天的收稿收齐了吗？”
一个穿着庄重西装，鼻梁间带着加粗的黑框眼镜，脚步声咚咚敲在人心间的老人出现了。
老人看上去六七十岁了，头发都已经发白，但背却挺得笔直，像是一颗屹立的黑松。脚下的皮鞋鞋面擦得埕亮，裤腿刚刚好盖住了鞋口。
从神态到仪表上都一丝不苟的老者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出现在了南雨霏的面前。
而老人只是普一出现在她的面前，南雨霏便下意识地牙齿打颤。
这是老鼠遇到了猫，温顺绵羊遇到凶猛灰狼，恐惧症患者遇到了心理阴影。
老人是前任副社长，是南雨霏祖父那一代的人了，在祖父离开出版社之后再出版社主持大局的顶梁柱。在那个社会地位还没有那么悬殊的时代，老人因职务之便接触了许许多多现在看来高不可攀的小说读者。
也因此，虽然老人前些年退休了，但是在出版社里依旧有着十足的号召力。
南雨霏毫不怀疑，如果老人对她有意见，那么他可以拉走出版社里没有被副社长带走的另一半人离职，去另组一个水文出版社来。
毕竟像老人这种在旧时代一步一步走来并且苦心钻研经营各色社会关系的人属于深藏不露的宝藏，有的是聪明人拥护。
而这位老人很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审稿极度严厉，甚至遇到质量不够的稿子会出声叱骂。
类似于欺骗读者的事情更是会要求出版社此后拒收该作者文稿。
此时准备用萧叶的稿子来应对眼前收稿不够的危机的南雨霏面色淡然却银牙紧咬。
她毕恭毕敬地拿出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自己记录即将登入《叶物青春》杂志的所有稿件的小程序，将电脑递给了老人。
这其中也包括了萧叶所写的《七种武器》。
老人接过电脑，打开小程序认真翻看了起来。
老人翻书很慢，也很认真，仿佛就算是他面前摆着的是一个疯子的无意义呓语，他也会非常认真的对待。
但是仅仅只是第一篇故事便让他直皱眉头。
“这篇小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是短篇却错字这么多。”
老人挑出一众文稿中的一篇，这是多位编辑联合推荐，一位知名作者的小说。
“有的作者比较粗心，所以需要文字编辑帮忙改正。”
南雨霏强颜欢笑地辩解，同时心里密谋着该如何让这个给她找事的知名作者受到微小的惩罚。比如将对方常去大保健的知名会暗示给他的妻子。
“这一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主角都是男的，而且还相互暧昧，这是要教坏小朋友吗？”
老人又翻出了一篇知名作者的文稿，他看着这篇小说，表情阴翳地说道。
“这是现在的潮流作品，耽美类的小说，销量一直都很不错。”
南雨霏看着老人熟稔的翻出来自己看好的文稿，眼神抽动。
如果这篇小说因为老人不喜欢而被拍板不能通过，那《叶物青春》也就不用打着青春的名号收稿了。
老人并没有由着自己的想法将这篇文稿从已划定的杂志栏位里删掉，因为他清楚对于一个私营的出版社来说，如何在划定范围内盈利才是出版社的最大目标。
只是看着那篇稿子，老人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个时代。
莫名有些感叹，老人翻到了一个只会在他那个年代出现的小说名字。
《七种武器》
看到老人翻到《七种武器》，南雨霏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之前的那些稿子虽然老人可以要求撤下杂志栏位，但是那些稿子都是已经签好了合约的。
如果老人要求，撤是肯定会撤，但是会因为违约支付违约金。
而萧叶的《七种武器》虽然和南雨霏签了合约，但是因为出版社流程太慢，所以南雨霏并不是走得出版社流程。
因此，老人如果执意要求下架《七种武器》，那就不算违约，不需要支付违约金。
在南雨霏的担心的目光下，老人翻看起了这部武侠作品。
“陈旧的剑鞘，缠在剑柄上的缎子也同样陈旧，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杀气。然而这陈旧剑鞘中的剑，却锋利得可怕。这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一把剑——白玉京的长生剑。”
“江湖中的人怕白玉京，怕白玉京的剑。因为只有他杀人，从没有人能杀死他。”
《长生剑》，这是一个浪子的故事，主角在开局的时候就已经无敌，在江湖中肆意潇洒。
故事的一字一句都都透露着浓浓的江湖侠气，将老人带到了他那个江湖的年代。任侠的豪迈和对世界的幻想，弱肉强食的法则和挥之不去的人性温情。
这便是武侠，这便是江湖。
以武犯禁，却又求正取义。
他看着《长生剑》，越翻越慢，最后陡然沉默。
要不要把这篇小说撤了，毕竟武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这种的故事只会让读者不喜欢吧。
莫名的，老人的心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随即他便醒悟了过来，像是看到了蛇蝎一样，连忙点开了下一个故事。
这第二篇故事的名字是《孔雀翎》，讲述了天下第一的暗器孔雀翎的故事。
……
天下暗器分为三百六十余种，但其中最成功的、最可怕的暗器就是孔雀翎。
从外表来看，孔雀翎是个由纯金铸成、闪闪发光的圆筒，上面有两道枢纽，按下枢纽，筒里的暗器便飞射而出。据说这些暗器发出来时，美丽的就像孔雀开屏一样，辉煌灿烂。然而，就在你被这种惊人的神灵感动的目眩神迷时，它已经要了你的命。
孔雀翎系由孔雀山庄的主人耗尽心血打造成功。
当时，三十六名无敌于天下的黑道高手为了毁灭孔雀山庄，竟结下血盟，联手进攻，结果全部丧生在孔雀翎下，从此，孔雀翎名扬天下。在此后的三百年间，也有近三百人死于孔雀翎，他们不是一流宗主，就是一代绝顶高手，都因进犯孔雀山庄而毙命。
……
《长生剑》看似写剑，实则在写微笑的力量。
而《孔雀翎》，这部作品看似在写暗器，实则在写信心的力量。
书中，高立向秋凤梧借来孔雀翎，信心十足的杀了强敌，这才发现孔雀翎已丢失。
而秋凤梧告诉他，其实孔雀翎早就没有了，他借给高立的只是“信心”，让高立战胜强敌的，是所谓“孔雀翎”带来的信心。
“真正的胜利，并不是你用武器争取的，那一定要用你的信心。无论多可怕的武器，也比不上人的信心。”
看完了《孔雀翎》，老人愣在了原地，手放在鼠标上，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
“柳爷爷，您这是……”
南雨霏看到老人愣在那里，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
老人说着，眼泪却从满是皱纹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这样的故事了，久到了他对一切带着他那个年代的烙印的故事都彻底失去了信心。
之前老人看着那些对他来说接近折磨的故事，心中满是对属于自己的时代过去的悲凉。
看着有着自身烙印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消亡，就好像老人也一步一步步入死亡一般。
这中间的过程平静无比，就像是先进的仪器代替旧仪器，果子慢慢成熟落在地面上一样。
武侠的守诺、重情、长久也随着时代退出舞台，欺骗、冷漠、放纵取而代之。
当老人看中属于自己那一年代的故事一步一步走下舞台，卖不出钱，新人挑选的新故事永远不会让老人喜欢，但是销量长红。
久而久之，老人怕了，他觉得自己所看重的作品已经脱离时代审美了。
即使他在职期间可以强行要求出版社保持原有的作品风向，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过。
很早之前他怕过，因此火文出版社活到了现在，但是属于老人那一年代的出版社彻底死亡。
现在他也依旧怕着，但是在看着这些故事心中却有了难言的感动。
“《七种武器》很好，好到我觉得武侠沉寂的时间太久，是时间该崛起了。你把《七种武器》发我一份，我要带着我的茶找个清凉的地方看上一下午。”
老人笑了，苍老干枯且皱纹遍布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好的。”
南雨霏恭敬的将《七种武器》的文稿给老人发了过去，并且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同时南雨霏的心中不断祈祷。
千万千万不要再送入印刷厂前发现，混进《七种武器》的《越女剑》。
《七种武器》是一部非常经典的作品，作者对于台词的设计，还有气氛烘托的能力，令人咂舌。
但是不管怎么样，《越女剑》都是混进去的。就算是质量什么的都符合规范，但依旧是一个混进去的作品。
如果老人要她把这个混进去的作品撤下来，她从哪里再去找一篇新的中短篇小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