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凌乱的步伐不断在这暗巷响起，与之一起的还有郑宗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未想过哪一天自己也能将声音喘成这样，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有跑成这样的潜力。
“呼、呼、呼……”
要喘不过气了，灼烧一般的痛感在两肺之中蔓延，每一次呼吸气管都像是在摩擦着砂石。唾液在喉咙之间变得格外粘稠，每一次进气他都担心下一次呼吸他就会被自己的唾液堵死。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圣人也无心去在意公德，可是他甚至不敢停来一秒去喘口气、清一清喉咙。两只腿沉重无比就好像腿上绑着两快石头，然而此刻就算是绑着大象他也只想要再往前迈进一步。
“呼、呼、呼……”
空旷的巷子里安静异常，就好像偌大的一个空间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息声在两边的墙壁中间疯狂回音。偶尔有一两点磷火一般的光亮照亮他的身形，也只在墙上投下他自己疯狂奔跑的影子。
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在追他，就好像根本没什么东西在威胁他。
然而他自己知道，他自己清楚背后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怪物！真正的怪物！它速度迅如闪电步伐却无声无息！像是这种东西本该从一开始就无法被他发现，但是那个怪物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新的身体，它无意间露出了破绽，胸腔鼓动的时候会在一个极低的频率上产生肉耳可见的心跳声！
“呼、呼、呼……”
他仓皇的逃命，却不知道能逃往何处。他自认为熟悉地形却完全不知道此刻身处何地，肾上腺素在他的身体里面疯狂的泵出，支撑着他用着疲惫的身体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迷宫一般的巷子内乱窜，然而这样漫无目的的逃窜忽然就赢来了终点，他踩进了一个水坑脚下一个踉跄，以一种最狼狈的姿态跌倒在地。
“呕——”
他终于忍不住了，趴在地上干呕了起来。他吐了差不多有十几秒才把喉咙中的粘痰清理干净，然后勉强拄着两只发颤的双腿，扶着旁边的墙壁站了起来。
然后一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昨天的雨早就停了，但是地上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雨水？
他抬起手，眯着眼睛，然而天上的月光透过迷雾之后实在过于微弱了，无论怎样都看不清那些滑倒了他，并且沾染了他满身的粘稠液体究竟是什么。
于是，就像是听到他在想什么一般，那堵他刚刚搀扶的“墙”动了起来，“墙壁”上溢裂从缝隙，两个巨大的眼睛像是两盏明晃晃的黄色大灯一样照亮了巷子内的事物。
于是他终于看清了……
他战栗的看着自己浑身上下。那一身……
猩红的[雨水]。
“啊、啊……啊——！！！”
……
“呜——”
搜查局黑色的专车呼啸着穿越车流，在医院门口猛地一个刹车停下。
“怎么回事？”见神修直接摔门下来，对着上来迎接他的人低声厉吼。“别告诉我你们的警戒线让狗吃了！”
“警戒线是完整的。”那名搜查官低头认错，小声说道。
“等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大量群众了，脚印过于混乱已经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怎么进到现场里面的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确实没有经过警戒线。大概是翻墙之类的手法。”
“监控录像呢？”见神修表情难看。“不是当时就让你在现场安插了监控吗？”
“我们插了，但是昨天夜里城里起了雾。”那位搜查官也显得很无奈。“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搜查长。”
希薇从车的另外一遍走了下来，他们刚刚从港区回来就听到了这边的消息，这种情况下需要个文员，她就也跟着见神修的车一起过来了。
“电话里说这次的受害者受伤不严重，看看能不能直接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她说话显得怯生生的，见神修平素只带夏斯出行。虽然名义上都是他的属下，但是对于大多数搜查官来说很少有和这位搜查长一同行动的机会，出了玛刻夏斯以外他们都相当缺乏这种经验。
“要不先进去看看受害者的情况？”
“……你在这里等着，要是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见神修也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到什么了，于是直接对那个过来接他的搜查官说道，然后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希薇。
“希薇，你跟我上去见受害人。”
“是！”女孩显得有些惊喜，高声说道。
“……”看到她那个样子见神修有一瞬间的迟疑。他知道这个女孩能力不错，但是往常他都是带着夏斯作为搭档，他们经验丰富也配合默契，对于什么情况该怎么行事深有领悟。希薇也许能力确实出色，但是经验这种东西不是说能力足够就能弥补的。
但是夏斯现在不在这里，从他的位置叫夏斯过来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见神修很有耐心，但是他不喜欢浪费时间。
“东西带好了吗？”
最终他只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对于他来说这是少见的提醒。夏斯是无须他叮嘱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做好的，但是他不清楚希薇是否也有这样的准备。
花几十秒提醒一下助手，和花一个小时等夏斯过来。在他看来这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都准备好了。”
女孩拿着手提包信心满满，即使她真的没有信心这个时候也要表现出信心满满的样子。见神修愿意花几十秒叮嘱一下她和见神修愿意花五分钟看她重新收拾东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一幕他大概宁愿自己一个人拿着录音笔上去。
见神修本人是福尔摩斯式事无巨细的天才，所以当他的助手不需要更多天才式的能力，只需要了解他的习惯准备好他一切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一直以来无人做的比玛刻夏斯更好。
“好。”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回复之后见神修直接头也不回的转头走进医院。而希薇也对此早有预料，见神修的威名在搜查局里广为人知。真正担任过他助手的人很少，但是所有人都不惮以最严苛的态度来预估他。
于是她只是简单对着那位在这里等着的同事行礼之后就马上迈步跟了上去，她身高一米六在女生之中不算矮，但是见神修有一米罢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很快她和见神修的身影在那位同事的眼中就化成了两个小点，消失在转角的门后。
“年轻啊。”他下意识的感叹了一句。总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敢于挑战前辈们的经验教训，比起给见神修打下手他宁愿在这干站着站岗，别说上面两人处理完事情只要一个小时不到，就算是站十个小时也好过去给那种魔头当助手。
“希望搜查长能看她是女孩子的份上下手轻点吧。”
他从口袋里面摸出一根烟，之前一直在医院里面待着不给抽烟可憋死他了。此刻弹烟点火的动作分外流畅，带着一股子又有一朵刚走上社会的娇花要冰冷社会摧残了的惆怅感。
……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看到他只有脸上有些血液。”
隔着病房的玻璃窗，见神修看着病房里面那个坐在那里的人，眉头微微的扬起。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和他预想的着实有些差别。
电话有些匆忙里面许多事情来不及说清楚，因此他也只是听到了“案件现场又出现了受害者，已经送往医院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这样的信息。只是第一起案件的受害人最后被发现的模样堪称“稀碎”，因此即使说“没有生命危险”，见神修对于他的状态也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然而此刻眼前看到的场景和他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那位受害人不仅相当的“完整”甚至还能依靠自己坐在病床上。直接去看你甚至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伤势，出了那明显苍白的脸色和满是空洞的眼神。
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脸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愣愣的看着他面前的空气。旁边的医生来回走动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只是睁着那双毫无神采的双眼，带着仿佛要溢出来的疲惫。
“那血也不是他的，他身上没有大的伤口。从现场看他一头扎进了上个受害者的被害现场，倒像是从地上溅起来的。”希薇抱着公文包在旁边小声的说到。
“医生说他受到了惊吓。检查来看没受什么伤，只是忽然的过量运动造成了脱力，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血液在空气中五分钟就会凝固，上一个受害人已经死了两天了，为什么还会从地上溅起血液？”见神修皱眉对这个结论表示不满。
“他身上沾染的血迹和随身衣物送检了没有？”
“送检了，检查报告还没出来，需要进行基因比对的话，最快也需要三个小时。”希薇连忙道。“如果是基因库里没有的基因来源的话，可能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
“监控方面呢？”
“已经让人去截取那一时段各个街区的监控录像了。现在正在分辨受害者究竟是从那一路径过来的，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出来。”
“尽快得到结论。”见神修点头，看了看病房里面的人。
“我什么时候能进去询问他？”
他看上去对于受害者的死活并不如何在意，只是还活着的受害人能为他提供更多的线索。
“再过……”女孩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一分钟左右。”
“医生正在给他注射镇静剂。那之后您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之后医生需要安排他睡眠休息。下一次再醒来应该已经是十二个小时之后了。”
这是连见神修都挑不出刺的准备工作，她的工作完成的相当完美。尤为出色的一点是，这一切都是她在上楼的过程之中沟通信息。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她对情况的了解并不比见神修更多，但是当他们抵达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充分了解了这里的情况，能从容的回答见神修所有的询问。她一路上一边小跑着跟上见神修的步伐一边打着各种电话联络各方，见神修甚至不曾为此专门放慢脚步。
“很好。”
见神修难得的给出了赞美的评价。他没有接着要问的问题了，两只手背负在身后，透过玻璃观察着他的目标——一个人即使不说话，他身上的无数细节也随时随地的暴露着这个人的特质。熟练的执法者应当擅长把握这些信息，而见神修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与此同时希薇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分钟的时间——说是一分钟其实对话结束就只剩下四十多秒了。在见神修观察着病房中的受害者的时候她也站在这位搜查长的侧面默默观察着这个男人，在平时很少有人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她通过自己优秀的能力为自己争取到了这四十秒。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希薇看着他的侧影有些迷茫，不说雪见泽市内对于这位搜查长有着诸多传说，就连NAVI政府的员工们本身对于这位搜查长也知之甚少。见神修就和他的领导的搜查局一样，都是在迷雾降临的混乱年代之后的秩序重组中火速崛起，迅速成为了NAVI政府的核心环节。混乱年代之前没人听说过见神修和搜查局，然而秩序重组之后搜查局直接成为了NAVI政府最核心的结构之一。从各种犯罪到雪见泽内的神秘“怪异”他们无所不查，在政府内与议会、法院三权分立。
而如果说搜查局这个机构，其内的搜查官都是抽调先前各个部门的精英组成，崛起尚算是有迹可循。那么见神修本人就更显得扑朔迷离。他在搜查局建立伊始就作为搜查官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升任搜查长。这个神秘的男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用能力征服了搜查局内这些从各个部门集结的精英和刺头。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大权在握，在阶位上他仅次于议会议长，甚至和法院的检查长平级。
然而就算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升迁搜查局内部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这个机构建立最初就是由他强力整合在一起的，其后自然也围绕他为行动。不同于检查长还要听从其他检察官的意见，议长还要负责和其他议员扯皮。见神修在搜查局内部一言九鼎，每次搜查局的会议上他都孤身一人依坐在上首的座椅上，有人将目光望去就能看到那红瞳之中锋芒毕露，威严如山岳般升起，仿佛九天之上高悬的天火之剑，让人不敢直视。
传言中搜查局是一个怪物机构，那里面的人全都是精英到让人恐惧的怪物，而见神修就是这群怪物的王。他在会议室的上首位负手而立，就好像所罗门王冷漠的站在他黄金打造的王座之前，魔鬼在阶前环绕，一声令下就会有魔神推开殿门鱼跃洞出。
搜查局负责调查雪见泽之内的迷雾和怪异，然而这位搜查长的传奇经历本身私底下同样是人们津津乐道怪异之一。
“走吧。”
不知何时四十秒已经走完了，医生从病房里面鱼贯而出对着见神修做出“请”的手势，见神修也毫不客气迈步上前。他知道希薇刚刚在[观察]他——就像是他观察这次的受害者那样的[观察]。但是他毫不在意，上位者是下属前行路上的道标，就该承受下属随时随地投过来的目光。她靠能力给自己争取到的时间，理应获得这样的嘉赏。
“……是。”
希薇收束思绪，走在见神修的背后快步跟上，在他的背后把病房的房门关上了。此时病房里面的医护已经全部都撤离了出去，只剩下那位被害人独自面对两人。
那是一个男青年，身形偏瘦，此刻枯坐在病床上，穿着一身病号服，头颅微低，发丝垂落，更显得他面色苍白。注射了镇定剂之后他显得比之前要好些了，但是仍然不住的颤抖着。希薇能看到他的脸和脖子以及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都起着鸡皮疙瘩，这表示这些毛发下牵引的肌肉都在不听的战栗着，诉说着那深可入骨的恐惧。
“告诉我。”搜查长径直走到他面前，像是一把劈开龟壳的利斧，又像是刺破黑暗的强光。强势的捅穿了他的放线，逼迫这位失魂落魄的被害人开口。
“你看到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呵——”
然而那个受害人却忽然发出了让人牙酸的笑声，那笑声之间还带着一阵细密的响声，那是口腔颤抖的时候槽齿碰撞的声响。
他抬起头，用那空洞的眼神和两人对视。
“不要在半夜两点半看眼睛……”
他痉挛般的咧起嘴角，无神瞳孔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会、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