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整理衣冠的孔源之,敞开了窗户迎着风压抑住心中的紧张。
林老爷是祖父挚友,又对孔源之有再造的恩情,自己对人家的宝贝孙女有那么亿点点的念想。着实有那么点恩将仇报的感觉。
想着想着,“呜呜”声突然从窗边传来,侧头看去,墨红的窗口一抹雪白。像是枫上盖雪般,孔源之笑了声,走过去两只手抱起这小毛团。
“怎么,这假山好水还满足不了你了。”
细细地揉着这狐狸的小脑袋,被举在手上,这小东西倒是打了个哈欠,爪子捂住了小脸伸了个懒腰就趴在手掌上闭上了眼。
面对这粘人的毛团,也就轻轻放进了圆袖中,喊了车马往林府去。
一路上的街道满是赶早的商人与樵子渔夫,谈不上热闹却也怡人。
滴嗒嗒的马蹄,在府门前停下。
这一府上,气象可见不凡,门口两根立柱,左书:门第飘芳宰相府邸;右书:耕读传世读书人家。
墨柱金字,三丈高匾,雍容贵气,姑苏第一。
下了马,朝门匾拱手拜罢,便叫了小厮通报侯进。
不过多时小厮传唤声未到,却香风先至。
墨发垂腰,略施粉黛,遮不住的青春娇俏,增了三分妩媚。一时看的源之也呆了片刻,与这妮子从小长大,只数年未见也成了在水佳人。虽是唐突,源之还是走上前拉住了女孩的纤手。
在自家的门口如此,女孩那受到了,忙要抽手却碍不过男子。
“柔儿。”
听到轻唤更少了三分羞恼,想了想还是由了他。
“爷爷今早就在堂上等了。”
“那是怠慢了大人,快快快。”
说完就拉着少女往正堂去,一家小厮见了也不阻碍,小姐的手还被握在掌心,那个不机灵的还敢上去讨没趣呢?
先帝赐的宅院果然大的惊人,只是过了气派的府门,里面就空了许多,山石树木不如寻常官宦家第,不似柱国老臣。
“柔儿,这府中上下仆从甚少,无树木花石,空落落的,大人这是在提前给你置办了?怎的荒凉如此。”
“呸!”
深闺的少女哪听得这般混话连忙伸出手要捂他的嘴。
这可着了男人的当,又捕获女孩的右手后,两人不得不面面相觑,源之当然乐的欣赏少女羞颜,只是苦杀了柔仪。
见他使心思做怪,只得勉强抽出只手,嗔道:
“爷爷生来是不爱这些虚物的,那时节,皇上赐恩典,故买花石点饰,如今爷爷已是古稀,怕文儿好逸恶劳,染纨绔之气,故卖花石,遣散余仆,修了学堂在府里,取了乡下亲戚的孩童来蒙学。那是你说的那般,那般不堪的。”
看男人笑嘻嘻地,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二人嬉闹说笑间,就到了正堂,源之忙放了手,正了衣冠,走进去。正堂上有块木匾,略显腐朽的木匾上映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仁义传家
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正首上坐着一老者,苍发鹤容,目光炯炯只是微龙钟了的身躯显出了这位老去了的夫子。正是林家家主,林显祖。
林柔仪见状,忙站到老者身边,在一旁侍立。孔源之趋向林显祖,长揖作礼。
“愚侄孙,孔源之拜见林伯祖。”
沉默了良久,林柔仪看着长揖着的孔源之,又看了看端坐的林老爷,轻轻地扯了扯爷爷的衣袖。
老者只是盯着眼前的青年,七尺身躯,冠容齐整。
“像,像你爷爷。”
说着站起了身,走到源之跟前,伸手用力抓住他的手。
“好,好,好。像个士人了,也大了。”
感受着老人惊人的气力,孔源之亦感慨万千,来这世上数年,未曾见祖父父亲,只有这位老人一只在远处关注着他,不由得也有情难抒。
“伯祖……”
“柔仪,你去准备点饭菜,备点淡酒……”
“爷爷,你的身体……“
“今天破个例。”
老者转向少女。
“爷爷今天像是见了多年前的孔老爷一样,心里快活,没点酒,难受,囡囡,你去准备了,再去叫了钟文,你们一道过来。”
拗不过年老的爷爷,林柔仪只能半喜半忧的置办去了。
林老爷拉着源之做了下来,侧着脖,和他聊这几年的事。
“从临安回来,在郑夫子那,学问可做好?”
“愚小子不敢怠慢,日夜兢兢,只恐负了伯祖,老师和先父。治学数年,蒙老师教育之恩,幸中恩科,乃受师命拜别老师,起身回乡。”
“嗯。”
老者微微点头,手抚长须,闻说恩中,长出了口气。
“汝父病重之时,曾有书信来此,教我好好看觑,莫使你消沉堕落。荒了学问,败了门楣。故老夫不念人情,将你送往临安。数年孤苦无依,形影相吊,可曾埋怨我等?”
“小子安敢!伯祖于我恩同再造。怎敢怀怨忘恩。“
说罢又要起身,林显祖伸手示意他坐下。
“汝乃文圣之后,先朝文正之孙,于国于儒皆是重中之重,汝祖汝父皆当朝为官,造福一方。我教你往投大儒门下,一来怕你孤苦,二来也想你有个功名,虽受祖上余荫却也当得家。如今,你也成人了……“
“源大哥!源大哥!”
正感慨间,门外中气十足的声音像要冲过了高槛,直闯进了孔源之的耳朵里。本沉重的大堂里,源之抬起头,地上的光也多了三分。
“这畜生!”
只见不一会,一个清秀的小生的穿着歪扭的长袍,不顾姿态地哈哈大笑着,冲了进来,见了座上的孔源之刚要上前。
林老爷虎目一瞪,这少年顿时气矮三分,诺诺地行了礼,朝源之也揖了揖,而后乖乖地站在一旁。只是眼睛里的活力还是不减。这便是林老爷的独孙,林钟文。
这少年六尺身材,秀气纤瘦,面白如玉,凤目蚕眉。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却把一旁的老者时常气得半死。
“该死的畜生,乱吼乱叫,教人源之听了笑话。弱冠之人每天每个正样,你爹在日非剥了你的皮,整日顽闹不思进取,你源之哥青年得志早中恩科,你却……”
前半晌被骂的不敢抬头的少年突然两眼放光。
“源大哥中了?”
“蒙老师谆谆教诲,皇上圣恩。”
“这么说,源大哥能去当官了,带上我啊!我也想和大哥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林老爷刚停声饮茶,一听这话又是剑眉倒竖。刚要张嘴呵斥,被孔源之劝下,几人叙说半晌,听了柔仪呼唤用了午饭。又听林老爷教诲了半晌,孔源之拜别林老爷及钟文、柔仪。乘马回府。
此时已到日暮,街上也是行人寥寥全不似早上那般热闹。再华贵的城市也难以在夜晚保持自己的妩媚而变得沉默不语,早早打发了家丁回府,此时的孔源之也走得清闲,灰石砖上的马蹄声荡漾着。当孔源之正百无聊赖时,突然一声尖锐的喊叫从一处暗影中传来。
“大人,赏点吧,大人”
还未等孔源之反应过来,一只满是泥泞的乌黑的脏手无礼地攀上了马镫。交结成块的头发沾满了污秽,一身的褴褛,佝偻的像只人虾,在薄暮无人的街上除却恶心满是狰狞。
孔源之虽有些许厌恶其丑陋无礼,但很快按下心思,正欲下马布施时,那只手突然朝源之的手腕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