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洵很清楚母亲这个时间点已经是下班到家了，但是从远处看到屋内没有亮灯，他便猜到了应该母亲还没回来。
推开门后是一片昏暗的客厅，这个空无一人的房屋说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会不会是什么事情耽搁了？”想到这里，他还是不放心地打了母亲的灵导通讯。
通讯的另一头很快便接通了。
“零洵，是我。”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收敛着颤音尽量不让零洵听出。
“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啊，是有什么事吗？”
零洵倒是没注意到不对劲。
女子心中涌上一股暖意。“我刚才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回来。”
“嗯好。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准备好晚饭等你回来。”
零洵放下了通讯器，就开始从冰箱内拿出食材处理、起锅烧油。
“你还会做饭？”光耀从封灵石内出来，有些吃惊。
虽说它丧失了以前的记忆，但是光耀对零洵做的这一事情似乎并不陌生。
零洵侧目看了一眼光耀——是啊，它应该会记得一些东西的。他这样想着。
“那当然，等下你就好好尝尝我的手艺吧。”零洵将切好的肉下锅翻炒，而后有些为难地请求光耀。
“不过等下要委屈你一下，别在我妈面前出现好吗？”
“啊，为什么？”光耀不解。血魂契约的存在可不是什么读心术，不是对方想什么都知道的。
“到时再告诉你吧，总之拜托了。”
“行吧行吧。”
一会过后，零洵将炒好的肉片递了几块给光耀。
“你尝尝。”
光耀将之送入口中，咀嚼了起来。
“味道还行。”说着它又拿了几块，表情看上去十分享受。
“诶等等，你别吃太多了！妈还没回来呢你可别全吃完了。”
……
灵导通讯已经结束，但安缇始终没有取下耳边的通讯耳机，似乎零洵还在一直不停地关切问候她。
“零洵……”良久，她才取下通讯耳机。泪水几乎是一瞬间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沾湿了她略显苍老的脸庞。
安缇捂住脸，尽量避免让路上的行人注意到放声痛哭的自己。
“我回来了。”
吱——吖——推门声响起，零洵迎向了声音的主人。
“妈，你终于回来了。赶紧进来吧，菜都凉了。”
“妈，你的眼睛好像红了。”零洵突然注意到安缇双眼泛着一丝潮红。
安缇揉了揉眼睛，将还没干涸的一点泪珠彻底抹去。
“没事。你也知道妈的年纪大了，工作了一天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
“哦。”零洵打消了疑虑，拉着母亲入座。“你工作了一天也累了，我们快吃饭吧。”
“嗯。”
安缇有一茬没一茬地吃着饭，心事重重使得可口的菜肴变得如同嚼蜡般难以下咽。
“妈，是不是你遇到什么事了？心不在焉的。”这时候零洵再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他就太不像话了。
安缇放下了碗筷，阴沉的脸色让零洵不知如何是好，骤然的安静令气氛怪异起来。
她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开口：“零洵，你想成为幻御师吗？”
零洵一愣：“妈，你问这个干嘛啊？”
“回答我。”安缇语气冰冷。
这是零洵从未在母亲话语中感受到的。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少年他只能赶紧回答：“想，当然想。可是我是一个没有契约能力的普通人而已啊。再怎么想也没用啊。”
“那你进入幻御师学院学习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零洵在幻御师学院学习的事他是瞒着母亲偷偷去的，那六年过去安缇可以说都是被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母亲是何时知晓的，零洵不敢去问。此时面对母亲，他连丝毫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做那种没意义的事不是毫无用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多的精力？”
面对母亲的质问零洵一言不发，就像是低头认错的小孩子。
“算了。你今晚早点休息吧，假期结束了明天还要上课。”
“妈。”零洵还想着向她解释，安缇便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当她关上门的时候，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安缇倚靠在房门，身躯剧烈颤抖着，失魂落魄的身影看上去无比凄惨。
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一间咖啡馆内，亚梵和安缇相对而坐。
“要喝点什么吗，安缇女士？”亚梵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面带微笑。
“不用了，你先说有什么事吧？圣灵守卫大人日理万机，怎会还有时间来单独找我？”
“刚接到了任务要来这边调查一下，所以顺路来问候一下。”亚梵道。
“我来也应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很重要。”
“零洵成为幻御师了。”
“你在胡说什么？”安缇的语气显得难以置信，这一事实仿佛让她接受不了。
“他根本就没有契约的能力。”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个结果毫无疑问是真的。”亚梵左手的灵导通讯手环突然亮起，随后震动起来。
“他的通讯来了。”说着，亚梵将灵导通讯的声音外放，同时精神力散发开来，将两人像是笼罩在一个无形的屏障内，使其他人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一段时间过后，通讯结束了。
“你应该也听到了，安缇女士。我这次来想找你聊聊，关于零洵的事。”亚梵放下灵导通讯。
似乎是还没从方才亚梵与零洵的通讯中回过神来，好一会后安提才长叹口气。
不需要亚梵明说，她也知道对方想要谈什么了。儿子已经成为了幻御师，意味着自己再也不能以他是普通人这一借口来束缚他了。
“他也不小了，他想做什么我难道还能去干涉吗？”
“但你并不想他走上这条路吧？”
亚梵的疑问让安提顿时说不出话来。毫无疑问，这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明白的，你作为母亲担心孩子的安危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我当幻御师这么多年，曾经也想过，做个普通人其实也挺好的，至少那样可以不用整天考虑生死。”
“而不像幻御师一样朝不保夕，随时都有危险相随，同时还肩负着沉重的责任。除非一辈子碌碌无为，弱小到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否则迟早有一天，只要黑暗仍未消散，那幻御师，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死在战场的亡灵。”
“所以，不成为幻御师也许不见得是个不好的选择吧。”
“那为什么就要让零洵去成为会丢掉性命的那个人？！”安缇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看向亚梵的目光带有怒意。
“我原本以为他一个无法成为幻御师的普通人，就可以不用面对危险了。”
“可你又是为什么要支持他，让本来能够平安度过一生的他要选择成为这样一个与死亡相拥的幻御师？”
面对安缇的质问，亚梵面不改色。在他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不希望亲人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个死去的不幸者，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太多。
等到安缇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亚梵才缓缓开口。
“或许是我和零洵有缘吧。”也许是想起了曾经，此时亚梵像是无比怀念的样子。
“我也教过不少的学生，但是零洵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大概就是他比较特别吧。”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幻御师学院的大门前，那时他还不到七岁。”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我对这个陌生的少年也多少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中流露出的，对幻御师那种纯粹的憧憬，绝不是普通小孩觉得有趣装装样子的。”
“而是他有着想实现某种心愿的渴望，让他从来没有放弃成为幻御师的想法。”
“我不希望一个孩子闪耀的愿望就这样失去光彩。所以我答应他，让他能够在幻御师学院学习。”
“我这样告诉自己，只要能给到他一点的帮助，让他能朝着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那即便这六年的努力和坚持可能不会让他梦想成真，对他而言也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回忆吧。”
“这样的话，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也就在这时你找上我了。也是啊，一个十分关心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对此全然不知，甚至坐视不理。”
“可哪怕我反对了，你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安缇的手始终攥紧着没有放开。
她清楚这不是亚梵的错。她只是憎恨自己没有能力让零洵在快乐和无忧无虑之下成长，还背负了很多令他自己痛苦的事。
“你也没有阻止零洵，不是吗？”亚梵道。
“你一直都知道零洵偷偷跑到幻御师学院这里上课。但六年了，你很多次都可以直接告诉零洵不要做这毫无意义的事情，让他放弃。”
“甚至可以在他还没开始进入幻御师学院的时候你就将这种可能扼杀。”
“你都没有这么做。不只是你不想站在他的对立面，还是因为你不想做撕碎孩子梦想的罪人吧。”
安缇沉默了。无疑，亚梵一针见血地猜中她的想法。
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是支持零洵，还是早点让他打消成为幻御师的念头？她一直都在纠结。
从‘那一天’起，巨大的痛苦几乎撕裂了她的内心之后，她就变得像这样优柔寡断。
“安缇女士，我明白你始终都在困惑。”即使不用安缇开口明说，亚梵也都知道。
“战争所带来的伤痛也许永远都难以弥合，被黑邪灵杀死的家人也不会死而复生。一个因为黑邪灵而支离破碎的家庭有多么不易，我都明白。”
“不过有一点希望你清楚。作为母亲，作为一个孩子的家人，如果你一直只是想着保护他、只想着让他远离危险无忧无虑地成长，那你大概不会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想做的是什么、他想坚持的是什么。”
“当孩子能以自己的能力飞向广阔的天空了，那他自然也不需要庇护了。”
“安缇女士，零洵他是一个具有远大理想和充满抱负的少年。现在，不，在很久之前他便能独当一面了。”
“虽然我也想继续聊下去，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我还要去执行任务，安缇女士，来日再会。”
亚梵起身，微微向安缇躬身便转身离开。
他远去的身影如同在安缇脑中响起的声音一般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安缇的视线内。
“人总会成长的。他们会长大，总有一天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不会一直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