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钱很吃紧啊...”
正午的深林，晨雾还未散去，树冠的枝叶遮住了太阳，河水潺潺流动，偶有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洒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将地面映衬得忽明忽暗。
在这林间某处，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少女特意挑了一个清凉又能靠树的角落，口中嚼着药糖，手指在算盘上来回拨弄着。
一头粉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一对与发同色的眼睛微眯起来，要睡着似的垂着脑袋打着哈欠...——
要我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姑娘从一大早便提着大包小裹走到这里，过了这么久还未见口袋里多一粒米，简直是折磨。
“今天还会有客人吗？”
抿着指尖的我如此想着，却还未见半个人影，是冒险淡季吧。
当了这么久冒险商人，一开始看看风景也就满足了，时间一长，就好比一本书翻看了好几遍一般，早就没了兴趣。
“不，或许没人更好”
这森林不属于任何王国管辖，是魔物们的领土，也是无数冒险者们的乐园。
未知对于冒险者来讲相当于奶酪之于老鼠，想要吃掉就要做好准备，谁知奶酪下有没有夹子等着呢？
公会都指导过好多次了，说什么：“森林冒险经验要求较高，缺乏锻炼的新人不推荐接下相关委托。”
可还是耐不住总有人想快点出人头地，最后人头落地。
有需求就有市场，按照这片面之词来考虑的话，我的工作本应该是受欢迎的大热门才对。
“冒险商人”，听起来有些像普通的小商贩，其实这指的是“冒险途中的商人”，名字是我起的。
就好像一些游戏里的NPC一样，你在哪里都能见得到，BOSS的门口有商人，地牢的深处有商人，战场的存档点旁边有商人...
怪不合理的，对吧？我大概是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有可能是唯一在做这个的人。
我负责给冒险中的冒险者提供商品和援助，相对的，价钱也会比正常商铺高上一些，这便是我的营生。
相对于前世的所谓“景区”，我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行商，只是翻了个三四倍的价格而已...
嘛，确实贵了点？
也正因如此，艾琳我在镇上也被称为了“镇上最黑心的奸商”，或者『衔金雀』——
身材小巧玲珑，样貌人畜无害，但对于“金钱”有着出乎意料的执念，就像是喜欢亮晶晶东西的雏鸟一样，大概是这个意思。
尽管贪财，但我从未被这林中小镇的人们讨厌过，恰巧相反，我在这冒险者众多的镇子上还算是有那么几分薄面。
钱与生命哪个更重要，其答案不言而喻。“以命谋生”与“以命救命”，两者同样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谋求生计的人，利益一致，没什么好较劲的。
正因如此，镇子里有的人会这么调侃：
“不要和奸商斗嘴。”
大致，就是这样吧。
[是艾琳吗——？]
在那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呢喃。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摇摇晃晃的少女身影朝着朝我缓步挪过来。粽发绿眼，脸色苍白，目光飘忽不定，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副随时会倒下去的模样。
身上的皮甲和腰间别着的金属牌子表明了这人是个冒险者，说起来这也是个废话，不是冒险者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林子里瞎转悠。
要是遇袭的话身上的皮甲可不会这么完好，看她这个状态...也不像受什么刺激了。
...嘛，总之有生意就好，其余的无需在意。
[哦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着，连忙上前扶住了这个冒险者，可在指尖触碰到她手腕的一瞬，我就不由又皱起眉来。
这位少女不止是面色不好，手也凉的吓人。
[救救我——呜呕...]
她捂住嘴巴，眼角都闪出泪花来了。好在她没呕出什么来，要是吐到我身上的话，事后绝对会揍她一顿。
[所以说，发生什么了？]
我急切地问到。
[果子...蓝色的，吃完了就吐个不停...]
这样说着，她脚底似乎是一软，向后瘫倒了下去，她的身材跟胖这个字不沾边，个子也和我差不多，尽管如此，当我我伸手试图拖住她的时候还是被带着摔了一脸灰。
[抱歉...！]
[没事，衣服沾灰而已，离死远着呢...]
冒险者嘛，衣服脏点正常。
现在我是打算把她扶到树荫下的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躺下，不过这事儿没有说着那么容易。
[把手搭上来呐，你要是不起来我就不管你了。]
我说罢，她也拉住了我的手，两人勾肩搭背向前走去。
个头比我还矮上一点，搭着我的肩还不用力，像是扛着个麻袋一样，怎么可能走得动路啊？她倒是毫不客气...
[客人呐...我这小身板也是有极限的，自己也用点力气走走吧？你这样可是要加钱的。]
[啊...加多少钱...？]
重点在这儿？我看她是没难受到哪里去啊。
[加多少个什么！你倒是动啊！...]
[哦、嗯！]
似乎是被我吓到了，她试图让自己站稳，但显然是徒劳的。
她先是像啄食的公鸡一样向前踉跄了几步，随后又像是受惊的鸵鸟一样，以一种极具行为艺术性的方式脸部着地。
“噗通~~”
望着趴在地上的这位少女，我不禁扶额叹息了起来。
怎么每个新人冒险者都这么笨手笨脚的...“铜牌呆瓜”这个称呼还真是贴切。
[客人...你没事吧？]
我问着，蹲下了身，随手捡起根树枝戳了戳。看她那憔悴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起不了身了。
[没...没事，只是绊倒了...]
颈椎有够强劲的。
她有些尴尬的笑着，看得出，她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姑娘，腼腆且稚气未脱，真好啊...
这样的人钱最好赚了，是属于被我坑了还得说“你人还怪好嘞！”的那一类。
身上的装备也不是便宜货，真走运。
决定了，救得了就多收些钱，救不了就随便拿走点什么当做劳务费，然后找个好地方把她埋了。
[算了算了，反正是树荫下了，就地躺一会儿吧...还有，你说你吃了什么？]
要是没猜错，她吃的果子应该是...
[就是这个...]
她将背囊放在了我面前，解下系绳，取出里面的一个深蓝色的果子，递到了我面前。
[啊，还蛮聪明的呢，知道带着一个来判断情况，看来也不完全是笨蛋嘛。]
我一边夸赞着，一边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果子打量了起来。这颗果子约莫拇指大小，椭圆形，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果然不出所料。
这个少女不是本地的人，我一看就知道这夜果莓还没熟呢，吃了的话确实会吐一会儿，不过问题不大——
[按理说这玩意就算吃了不会吐的这么厉害呐...确定是这个吗？]
[那个...其实是我吃不下了剩下的...哈哈...]
她不太好意思的摸着脑袋，干笑了两声，仿佛真觉得我会因为这事儿夸奖她似的，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哥哥说了，不能浪费食物，所以我就...]
[所以就吃了个饱，吐了个爽，好了知道了...像个小屁孩一样。]
每次见到这种傻乎乎的冒险者就火大，于是不觉补了一句道：
[果然是铜牌笨蛋啊，你是来郊游的吗？]
说罢，我便掏出了我背包里的小罐子递了过去。这种人属于完全能把人气笑的程度，除了略带无奈的的笑脸外我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可拿来摆给她了。
[喝吧，牛奶...能让你的胃舒服点，还能补充些体力。]
看到罐子的她先是愣了愣，接着是过罐子轻嗅了几下。
[牛奶？]
[怎么，怕我下毒？]
[不...没那个意思，哈哈...]
随着阵阵“咕噜”声，牛奶被慢慢饮下，这位少女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
[哈——！没想到连牛奶都有卖，工坊真是厉害啊！]
[我是开工坊顺便摆摊的，又不是什么零食铺子！这是家里的人强逼着带的...为了长个子！]
不对，她又没说个头的事，我急个什么？都怪她蠢得我来气...
[总之收你一银币好了。]
[啊？这么贵？！]
我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一副“谁让你不问价”的架势。
而她则是低头摆弄着手指头盘算着，半晌才抬起了头，脸色难看的很，咬牙切齿的，要砍价吗...
然而...
[我！...呕——]
这下我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吐了一地蓝白色的不明液体，超恶心...
[喂，吐出来也不会少收一毛钱的！]
我捏着鼻子后撤了几步，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她见到我一脸嫌弃的表情不乐意起来了：
[呃啊...性格一点都不可爱...]
[外貌可爱就够了，而且你这样的笨蛋没资格说我呐，浪费粮食才不可爱啊！]
真是让人火大的家伙。
————◆
正午的太阳此时悬在山脚，黄昏的橘色晕染了整片森林，肚子缓过来的客人姐姐也总算是趁着天黑前回到了镇子上。
这镇子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冒险者，到这个时间冒险者也都差不多归家了，忙了一天的他们精力依旧充沛，消遣的活动可多了。
[终于到了，累死了！]
客人少女感叹着。
[哈？]
累死，她哪里累到了啊？
[一半的路都是我扛着你那肩膀走的，你喊个什么累啊...]
她似乎没听见似的，眨巴着那对无知的大眼睛，转移话题似的继续自说自话：
[刚来镇子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奇怪了，这里的建筑和王国那边区别好大！]
[你过来之前什么都不了解的吗？]
[了解过了呀！要不然怎么会知道你呢。]
此刻露出了一脸轻松自在又洋洋得意表情的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自己捂着肚子的那半死模样了。
客观来说，她要是不知道我今天在哪里营业，说不定真死在森林里了。
[真是够了...你不会是哪儿的大小姐下乡来体验生活的吧？我建议你等下休息后赶紧回你们王国去吧，这里笨蛋活不久。]
[欸，我脑袋很笨？！]
[哎呀...哎呀呀呀！...]
我喃喃道，盯着她那双傻里傻气的大眼睛，无奈地解释着：
[唉...听着，森林在王国管辖外，森林里的村子也亦然如此...]
因这片森林中强大的魔物繁多且至今无人能完整探清其全貌，各个王国都不对其上心管理，而是执着于更加可控的领土。
一旦发生灾难，总会有走投无路的人朝着其他王国移民流窜，那些被拒之于城墙之外的难民为了谋求一线生机，不得不试着在各种极端的环境下生存。
这个镇子就是这么来的。
简而概之，这个名叫『阿斯』的小镇一个由八十年前的难民以及其子嗣们建起的，虽与王国方面有贸易往来以及一些合作关系，但依旧是不属于任何势力管辖的独立存在。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的人其实挺讨厌王国来的人的，并不是很友好。]
我花了好一阵子将这些告诉她后，她大抵是一丁点都没听进去。
[厉害...你懂的好多啊！]
[来之前做些了解是理所应当的吧，还是说你真在拿我寻开心？]
[不不不，我是真的没考虑这些！]
连自己出国了都不清楚，说是被拐来的我都信。也罢，反正钱也赚了，剩下的与我无关。
我不带好气的继续说到：
[谢谢惠顾呐...赶紧回你公会去吧。]
[不客气...不对，谢谢！回头见啦！]
“不客气”可还行...谁是顾客啊？...
[艾琳小姐！——]
[有话快说。]
[公会怎么走来着！]
[管我什么事，自己找，鼻子下面一张嘴。]
...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小姑娘的唠叨折磨的临阵脱逃...这可想都没想过。
[唉，这年头钱真不好赚。]
阿斯的黄昏是热闹繁杂的，人们穿着各色各样的服装走来走去，口音、面容各异，哪怕是已经建镇80年了，他们依旧存留着故乡带来的习惯。
交错的数条石板路贯穿整个小镇，路边摆满了摊位和小店，有些店主们会用自己熟练的手艺做出一些特色的商品来吸引游客——从五彩的玻璃珠，到奇特的纪念品，应有尽有。
这个镇子因其特殊性，算是多元文化的集合地，每个逃亡至此的难民所带的文化至今都依旧存在着，但它们并不互相排斥或者彼此冲突，而是在这里以一种相濡以沫似的方式和谐地融合着，共同创造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旅游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了，再多些日子，被王国收入囊中恐怕也是难免的了。
[哟！这不是艾琳嘛！来来来！]
走在街上走在街上，一位卖香料的老板叫住了我。
在他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他又伸手递给我一个小瓶子，瓶中放着一种紫色的粉末。
我看着瓶子上贴的标签，有些好奇的看向老板。
[当做前一阵子帮我看孩子的谢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