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九)

  放眼眼望去尽是废墟。

  被两人战斗波及到的一切地方全部变成了废墟,就壮烈程度而言,不下于伊莎贝拉和埃阿斯一战。

  战斗应该到此结束了,亚修被最强烈一击命中,连有没有剩下灰尘都难说。

  只不过,这仅仅是通常情况。

  “原来最后一刻垂死挣扎了下么......用全部魔力作为交换,尽量挡住了我的必杀攻击啊。”

  以玛尔斯为中心,周遭地形变成了凹陷区,凡接触到毁灭之光的东西已不复存在,除了发出最后抵抗的亚修。

  亚修被轰出凹陷区将近两百米,他躺倒在废墟里,那奄奄一息的身体什么都做不到。

  接下来,只要等裁判倒计数,亚修就会退场接受治疗,前提是......

  他得活到接受治疗的时刻。

  由于意识浅薄加上魔力用尽,魔物的再生能力衰弱到极点,他全身被粉碎的骨头只被修复到勉强能够支撑身体,连站起来基本都是个问题。

  他或许永远站不起来,他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

  一片黑暗的意识里,亚修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血潮燃烧殆尽,战意化为灰烬,思维万念俱空。

  疼痛?那种东西早不知道被吹飞到哪里去了。

  猛然间,他恍惚的意识里似乎传入了什么。

  一停一顿,每过一秒便会响起的回声,确实是——

  钟声。宣告终末的钟声,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响起。

  眼睛唯一能看见的东西,就是正在走动着、巨大的半透明钟表部分。

  除此以外,自己也被时钟束缚着。

  有限,即为指针转动的轨迹。

  当所有指针运动到“十二”上时,代表“亚修”这个人所拥有的时间将会迎来尾声。

  时间仿佛无限拉长的刹那,一切又回到六年前赤染的夜晚。

  血红月光照耀着世界,喷溅的血以及挥落的剑都戛然而止。

  仔细回想,自己从六年前开始,就什么都没做成不是吗?

  曾经一直袭来的梦魇,在有限时间快要结束时再次来临,简直要告知亚修“你还是一事无成,什么都没守护住”。

  与维多利亚的约定,自己誓死都没有守护住。

  那时所说的不让她失去自己的誓言,终究是一场可悲的泡影。

  ——太可笑了,亚修·雷尔,你这个男人到最后仍然什么都没守护住,连你最爱的女孩的心愿也没有守住。

  指针仿佛嘲笑亚修般,只缓慢地往前转动了一小点。

  ——回想吧,亚修雷尔,你到底是不是个无能的男人。

  自己似乎披荆斩棘了很久,事实却没得到任何改变。

  或许会有人说,过程能用结果洗刷,但是亚修的结果是失败的,他什么都没守护住。

  空有一把沾染赤红的刀,却没有守住最爱女孩的小小心愿。

  “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时间是有限的,即使自己的能力可以控制时间,也无法逃脱有限时间的枷锁。

  决定有限长短的是实力、是意志、是魂魄。

  亚修与玛尔斯一战败北,当他失败之时,名为“有限”的枷锁就重重地刺进了他体内。

  此时自己的实力无法延长时间期限。

  当亚修全身骨头被粉碎、意志被疼痛几乎击溃殆尽时,他就被钉在了名为“时钟”的处刑台上。

  此时自己的意志无法延长时间期限。

  那么魂魄呢?

  是的,身心皆已败北,这颗灵魂当然也会被影子和黑暗包围。

  指针已转动了大半,快要到达最终的“十二”了。

  “你已经认输了吗?你真的要变成一个懦夫了吗?”

  来自灵魂深处的叱责,击碎了小部分黑暗,展露了观众席的一角。

  有人在高声呼唤,有人在嘶吼呐喊......而那个亚修最重要的女孩——

  (在哭......)

  “仔细听吧懦夫,好好品尝下自己软弱的苦痛。”

  “站起来啊亚修!!!!你丫快站起来啊啊啊啊啊啊!给我站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暴躁的男子真称得上暴跳如雷,一个劲骂着倒在废墟里的男人。

  “至少别死了啊亚修!!至少别死啊!!!还有人在等着你啊,亚修!!!”

  金发男子首次对倒在废墟里的男人露出担忧之情,他的祈祷,犹如对兄弟而不是朋友。

  ““亚修——————————””

  成双的男女呐喊着,对倒在废墟里的男人拼命呐喊。

  “你可是有女人的家伙啊!!让自己的女人哭泣,你还算男人么亚修!!!现在维多利亚在为你流泪啊!!!起码要活下来吧!!起码给我活下来!!!!让自己爱的女人变成未亡人,是男人该做的事吗!!!!起码,给我活着让我揍一顿!!”

  碧绿眼瞳的轻浮男子第一次如此严肃,对倒在废墟里的男人嘶吼着。

  “亚修......”

  “亚修!!”

  “亚修——————”

  “你听得到吗哥哥!你不是答应过维多利亚会平安无事的吗!听到吗哥哥!!!你不是想守护自己所爱女孩的一切吗!绝·对·要·活·着·回·来————————”

  妹妹呼唤着倒在废墟里的男人,不断地呼唤。

  最后映入黑暗的,是亚修·雷尔这个男人最爱的人,应该陪伴一生的挚爱。

  “......”

  她什么都没说吗?

  不,即使那声音小到无法听到,亚修也知道她说了什么。

  ——只要你活着,梦想什么都无所谓。

  ——你才是我的梦,我的一切。

  ——所以,一定要活着啊。

  ——亚修。

  那称不上是话语的悲鸣,在亚修心中刻下了这几句言辞。

  “所有人都在为你和维多利亚着想呢,你就甘愿被有限时间束缚吗?”

  所谓有限,即为指针转动的轨迹。

  因为有指针存在,时间就会变得有限。

  现在能打破有限的东西,难道不是触手可得吗?

  位于黑暗深处,展露观众席现状的画面逐渐透明,蓝色火光出现在画面之上。

  ——还有人等着我,大家都在等我!

  ——尽管相处不长,可是和自己又打又闹也有欢乐时光的他们还在等待着。

  ——答应过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在等着我。

  为了回应呼唤、呐喊,亚修攥紧转动中的指针,用尽全力挣脱枷锁。

  灵魂已和身体共鸣,接下来只要亚修用挣脱束缚的意志脱离枷锁,伸手触碰那火光。

  枷锁因用力而嵌进身体,勒出赤红鲜血。

  双手由于攥紧如刀刃般锐利的指针,血液从指缝间潺潺流下。

  ——怎么能在这里被干掉。

  枷锁与指针咯吱作响,但亚修每用力一次,伤处就更深一分。

  完全不在乎流了多少血,他只想着触碰那团火光,以及那团火光中映出的挚爱。

  “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要更用力地。

  “请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更多地。

  “我期待着那一刻,期待着感受你身体热度的那一刻。”

  ——更炽热地。

  让这身体,这血液,这意志、这生命、这灵魂像火焰一样炙燃,哪怕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前面的是神吗?

  没错,即使神阻挡在自己面前,也要突破过去。

  ——阻挡我守护那小小愿望的,人也好,神也罢,全部都是要一刀两断的敌人。

  ——我不需要有限的时间!我想更多地和她拥抱,感受她的体温!阻挡我前进的有限时间,就给我在此地!!

  啪啷一声,两支指针被掰断,碎裂四散。

  ——从六年前赤染的月夜开始自己就一事无成,但今天不会!至少,我要守护住爱人“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的小小心愿!!!!!!!!

  勒进皮肤里的枷锁被扯断。

  亚修从有限中挣脱而出,让沸腾的血液、意志、身体与灵魂相接触,触碰那团火光。

  灵魂之光照亮了无穷大的黑暗,藏在散尽的黑暗中的沙利叶,说出了混沌般低沉却愉快的言语:

  “没错,就是这样,这才算是‘黑暗之王’,被融入我‘月之力’的少年啊。”

  ◇

  “什么!?怎、怎么了!!!”

  “战神领域”发生了龟裂,本就阴沉的天空转瞬间昏暗下来。

  玛尔斯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用神之力创造的世界,竟然会有被魔物毁灭的一刻。

  远远望去,亚修所在之处迸发出惊人魔力,那种级别的量达到了“魔力解放”地步。

  不过和“魔力解放”稍微有点不同,亚修是通过“魔力解放”的方式挖掘出了灵魂更深处的力量。

  玛尔斯现在的状态叫做“拟神化”,与其相对,亚修的状态名为“魔神化”。

  当然,“魔神化”充其量给亚修提高了魔力以及魔物能力,并没有长期存在。

  接着,赤色魔力犹如毒物,蔓延到整个天空与大地。

  亚修全身的伤没有再生,他用时间倒转代替了再生,直接从“受伤状态”转到了“无伤状态”。

  刹那间,结界这个小世界完全转变,从玛尔斯所有物变成了亚修所有物。

  巨型红月高挂在无云夜空,月光照亮了一切,河水停止了流动,风尘停止了飘动......

  所有事物,都被停止在被赤月笼罩的刹那。

  “指针停转的赤之世界!!!”

  和玛尔斯发动的“战神领域”一样,从本质上修改了古城结界,将自己构筑的“理”嵌入构造物。打比方说,“战神领域”是让结界里所有构造物在发动者受伤时,自动分解给发动者治疗,基本能达到“不死身”的效果。另一方面,“指针停转的赤之世界”,其表面效果是让万物时间停止。

  “啧......身体、好重......”

  玛尔斯眼前忽然一黑,脱力感顿时涌进满溢魔力的身体。

  视线有些模糊,触觉也有点问题......

  “怎么了玛尔斯,你脸色不太好啊。”

  “哈,轮到你嘲讽我了?先说清楚,我现在和你一样是万全状态,不过用特殊结界让我觉得身体沉重而已!!!能为所爱女人获得胜利的,肯定是我!!!”

  “就像我陷入‘战神领域’一样,在这个被赤红月光照耀的世界里,你也会受到难以言喻的痛楚。让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吧!”

  (艾瑞丝还在等我的捷报,我和她约好了绝对要赢的......亚修·雷尔!)

  ——还有人在等着我,如果我不战胜他,就无法守住那小小的心愿......

  ——‘战神’玛尔斯。

  ““你很碍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