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第四瓶了啊......一想起被那群蠢蛋坑掉的钱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公公平平地决斗,简直下三滥......”
说完,男人拿起酒瓶和酒杯,准备将尚留有一半的啤酒倒进杯。
“收回刚才的话,下三滥。”
众目睽睽之下,菲奥娜对刚才出口中伤两两个学园的男人低吼了出来。
此时,罗伊德深刻注意到了,她的眼瞳仍如刀刃般锋利。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时间很短,几乎仅仅两秒钟时间,一瞬间的锋利便从她眼底退去,消失无踪。
菲奥娜真的已经放弃过去了吗?已认定自己就是一把断剑了?
罗伊德还没从混乱里恢复回来,只听啪啷一声,大量碎片顿时飞散到了半空。
男人可能根本没有管太多,只是听从愤怒的心情握住酒瓶,然后甩向说话者,但是——
菲奥娜没有躲,她连防御都没有防御!
依照她的实力来说,方才挥过来的酒瓶应该和蜗牛爬没区别,她不可能躲不过,但是——
她愣是硬生生被酒瓶砸个正着,一点反抗也没有!
余留在瓶内的酒水全部洒到菲奥娜头顶与身上,一头黑发立刻沾粘到了一起。
“啧!你、你是菲奥娜!?”
“没错,就是把你的钱都坑光的那个菲奥娜。快收回侮辱我队伍的话。”
“收回?收回个屁啊!!你们打输还不给让骂了?狗屎!看看你自己的战斗,上半场碾压,下半场被反过来碾压,你怎么解释!罗伊德的实力一下子提升那么多?那不是你在逢场作戏,就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剑士之间的战斗?还不如角斗士死缠烂打!!”
男人面红耳赤地把一箩筐而言全部吐出,但可以确定,他皮肤发红只是因为酒喝太多。
发酒疯的家伙,可能认为自己连天都能打穿。
“不许你侮辱......”
菲奥娜第二句话还没说完,餐厅又传出啪啷一声,这次啤酒瓶刚好砸拍到她左脸。
罗伊德完全愣住了,当时释放出劈裂一切气魄的菲奥娜,竟然不放出一点战意,更被随处可见的发酒疯男人打倒在地。
“等一下!!她真的是菲奥娜?不会吧!‘绝剑’菲奥娜,怎么会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我的天,难不成当时她和罗伊德都在做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本来以为剑士的战斗有着超越骑士的公正!怎么会这样!!”
“玛尔斯大人有这种属下,真是可怜啊......”
情况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因菲奥娜被殴打的惨状,大众舆论一致向阴谋论进发。
实际上这也无可奈何,菲奥娜即使躲过攻击都好,也不会让情况恶化成现在这种样子。
并不是说这些起哄的人不能辨明事理,而是发生在面前的事实,肯定让不得不让他们想歪。好比一个表现得相当出色的战士,被人人传颂,结果被一个不知名的强盗打成重伤,旁观者当然会怀疑这名战士实力的真实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看起来酒疯男并不想停手。
(发酒疯的人都认为自己能拳打上天脚踹大地!?)
罗伊德后悔自己一时的发愣,但第三次不会再如此了——
他瞬间站进菲奥娜与酒疯男之间的距离,伸出手掌,正面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拳头。
“喂,别太过分了!她不过是叫你道歉而已,没必要大打出手吧!”
“你这家伙!是瓦尔哈拉的罗伊德!!”
“......”
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罗伊德仅仅一瞪眼,酒疯男就吓得不由自主退却了三步。
要是菲奥娜拥有先前的压迫力,酒疯男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举起酒瓶砸她。
正因为她忽然退缩,才让酒疯男滋生出殴打她的勇气。
“身为剑士却不敢正面对决,只能对普通人发脾气,你算什么东西啊!”
“什!”
就算是罗伊德也没法忍难耐。
对方压根没想过谁先动的手,又是谁先恶言恶语。
根本没办法跟他讲道理。
这道理没法讲了。
“你这......”
罗伊德刚挥出右拳,他突然感觉后背被锁定,连同右手动作一起停滞下来。
(菲奥娜......为什么?)
又是一瞬间。菲奥娜近之则断的气氛,在制止住罗伊德之后便消失了,和先前一样。
“切!!!狗屎,真是糟糕的一天!!!”
酒疯男继续低吟着恶言,恶狠狠地走出了餐厅。
随后,店长以及服务员立刻跑了过来,询问菲奥娜情况怎样。
毕竟,如果这件事让玛尔斯知道,玛尔斯搞不好可能会直接跳到店里审讯。
玛尔斯贵为十二军将,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旦知道属下受伤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店员们应该在竭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吧。
罗伊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的威严与气势全无。
“没事,这点程度的伤完全不碍事。”
听到店员们关切的提问,菲奥娜依然用相当冷淡的语言回答了。
她头上流下的血顺下巴滴落,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
无视周围人的眼色,菲奥娜径直走出了餐厅。
她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质疑,只是那样离开人群。
要知道,当时还是有很多人问她是不是故意不出手,假如她能够回答,或许能直接结束掉舆论也说不定。
她冷如刀刃的身影一如往常,可她周围的气氛却并不锋利。
简直——像一把断剑。
于是,很不自然地,罗伊德追随着这道孤影奔了出去。
由于她脸上挂着的血迹一直没有擦掉,因此吸引到不少狐疑的目光。
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菲奥娜停下了脚步,罗伊德也跟着她停下。
“......你跟我蛮久了吧?该不会真想约架?”
罗伊德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但他自己完全不想开玩笑。
“为什么不躲?是你的话,那种程度的攻击无需睁眼就能避开吧!”
面对罗伊德怒气冲冲的问话,菲奥娜周围的气氛并未发生变化,反而更加冰冷。
“因为没必要躲啊。既然我是一把断剑,熔掉也好,打烂也好,丢掉也好,什么都无所谓。”
“这就是你所谓的理由吗!你是因为被定义为一把剑,所以才再战败后认为自己一无是处!?”
“剑这种东西,不能斩杀敌人带来鲜血的话,即使不是断剑也是一块废铁。无论怎么想,我的思路都没有问题。”
菲奥娜转头时,她被罗伊德所看到的眼瞳,简直比黑暗更加深沉。
那是摒弃了自身价值,自暴自弃者才会有的悲哀光芒。
有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罗伊德无法相信,如此优秀的剑士会被这么简单地击败?开什么玩笑?
“另外,我觉得应该不用我多说,像我这种身体,被打一次多一道伤痕又怎样?早已经无所谓了。”
“早已经无所谓了?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说的话吧?有谁愿意身上无缘无故多出伤口?”
“......”
“抱歉!!请两位先停一下!!”
某个小女孩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对话之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这里,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喘气。
“请、请问......菲奥娜小姐,您还好吗?”
罗伊德见状,便主动从对话中退出。
菲奥娜看似踌躇了一会儿,她稍微弯曲身体,回答起小女孩的问题。
“我不是说了,没事的,我已经经历过很多了。”
“可是!您在流血......给、给你。”
女孩向她递出了一块带有美丽刺绣的手绢。
“这是......”
“请擦一下伤口吧!我爸爸太粗鲁了,对不起!!我和妈妈一直相信,您是一位优秀的剑士,绝不会像爸爸说的那样肮脏!呃......对不起!”
说完,小女孩很害怕似的后退好几步,转身小跑着离去。
菲奥娜确实接下了手绢,但她没有用来擦拭流血的伤口,而是直接放进了口袋里。
被人特地过来道歉,她浑浊的暗色眼瞳好像有点改变,但变化程度仍然微不足道。
她直起身,不回头地继续说道:
“你问我为什么会对受伤无动于衷?呵,第一次有对我这么感兴趣的家伙。也好,随便你吧,跟我来住所好了。”
菲奥娜语毕,朝向东边方向迈出脚步。
这个方向罗伊德记得很清楚,是前往玛尔斯暂租的建筑,也就是赫西俄德队伍大本营的道路。
至于会发生什么,他心里没底,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有必要走这遭。
何况,先前垫午餐钱时,垫钱的条件他还没有提出。
天空不是很好,阴暗黑云时不时遮住阳光,什么时候下雪下雨都不奇怪。
算是半信半疑地和菲奥娜走着,最后两人一同来到了这处建筑。
罗伊德么想到,今早才离开的地方,中午时刻却还要再来一次。
两人之间没有对话,菲奥娜向目的地前进,罗伊德则紧跟住她。
他们半只脚刚踏进建筑内部,一声惊雷便响起,带来了让人头疼的降雨。
(我今天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建筑内相当安静,可见除去菲奥娜和罗伊德这个不速之客,其他人没有很早就回来。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既然整幢建筑唯有两人,加速菲奥娜没什么战意,应该没什么诡计才对。
菲奥娜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后,罗伊德也没有起疑心,大步跨了进去。
室内陈设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一张圆桌上放着极显眼的灵石、绷带以及纱布,以备随时使用?
不管怎样,这个房间搭配菲奥娜的气氛,总让人感到阵阵凉意。
罗伊德也不多闲谈,直接了当地开口。
“你要回答我‘为什么会对受伤无动于衷’的问题对吧?不用掩掩藏藏了,该解答了。”
一阵莫名安静过后,菲奥娜侧过头看了看罗伊德,然后彻底朝向大窗户方向。
雨水激烈地拍打着窗户,窗外仿佛有恶鬼在低吟。
雨声充斥房间,使气氛趋近于朝向怪异发展。
菲奥娜向着大雨,将手伸向上半身。
因为是背对状态,罗伊德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脑海里不禁升起好几个问号气泡——
啪一声,气泡刚冒出来不到几秒,迅速爆裂开来。
问号随之被拉直,变成比原先大几个等级的惊叹号。
只见漆黑军服从菲奥娜身上脱落,啪嗒地掉到地板上。
“噢噢噢噢——你干嘛脱衣服!!!别脱衣服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他很快就停下了惊叫,但并不是因为他想要一看菲奥娜美丽的躯体,而且理由恰恰相反。
从军服再到里面的衣服,最后到剩下内衣时,菲奥娜的肌肤完全暴露在了他眼前。
简而言之,十分触目惊心。
映在罗伊德睁大到极限的眼睛里的景象,是伤疤,除此以外他几乎认不出任何东西。
斩击伤、撕裂伤、贯穿伤、还有魔法造成的特殊伤......
到底是成千上万的伤疤堆积在菲奥娜身上,还是菲奥娜这个人就是由的伤疤堆积出来的,如今已经无从分明。
当菲奥娜抱着左手抱扶着右臂转身时,她冰冷死寂的目光射穿了罗伊德。
“我早就说过,我已经无所谓了。你以为头上一道小伤,能与刻在我身上的旧伤比吗?”
“......”
“我是由索拉的过激锻炼铸造出的剑,从有认知开始,我便被佣兵和魔法师追着跑,想要活下去,只有拿剑斩掉他们。你应该知道,哪怕出生就有战斗潜力,也无法直接与佣兵等敌人为敌。可是,为了铸就‘最强的剑’,索拉当然管不了这么多。于是,旧伤没好时,新伤就刻了上来。我在疼痛和鲜血中度过了十几年岁月,只为成就一把无所不断的剑。
所以,我失败了,就代表我这把剑折断了。”
“是谁告诉你战败等于剑断的?”
“......”
菲奥娜没有回答,准确来说她肯定无法回答。
一把剑在经受巨大冲击后能否再使用,凭主观判断是无法辨明的,起码要再拿起来才知道。
而且,除此以外还有一点——
“难道你想抛弃过去的所有事物吗?还是说认为自己受的伤是毫无意义的?你拼尽全力活下来的半生,用堆积如山的伤痛与鲜血积攒出的人生,是一场战败就能否定的么!?”
“......”
她仍没有回答,而且冷漠地转往窗户方向。
伫立在罗伊德眼前的身影,气氛比几分钟前更加失温,宛如刻意逃避着他的视线。
黑沉的天空与浑浊的雨水,如今是她背景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