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北军七校

  时值初秋,万物逐渐进入成熟状态,按照正常规律,本该是人们逐渐开始收获之时。本应该在农田中下力干活,缴清地租之后捧着自己的余粮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们,却收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北军中尉,刘禹,河内朝歌人,秩千二石,死于北地郡外,抚恤家人黄金百两,土地十亩。”

  “北军长水校尉,卫满,颍川西平人,秩八百石,死于北地郡外,抚恤家人黄金五十,土地一亩。”

  ......

  望着哀嚎的人们,随军而来的高陵王刘嫖也是心如刀绞。这位杵着拐杖,由侍从扶持的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这是他回到国内后,第七次监督抚慰人员来发放抚恤金了。而能够得到土地的仅仅只是北军七校的长官,其余的低级军官以及士兵,只能够得到金钱。

  而且最开始就是连军官的土地都是没有的,在高陵王的哀求下,才说服了诸侯王准许拿出一点土地来。而下级军官和士兵们的抚恤金,是根本买不起土地的。如果家里再发生变故,大概率也是会变成流民的。而且如果没有自己的监督,就连死人的抚恤金,那些人都是敢私吞的。

  一想到这里,一行行眼泪从高陵王那仅存的右眼中滑落,虽然强忍着呜咽,但是此刻百姓们的哭声就是他的哭声。

  时间稍微回转,正值夏末,一道十万火急的军情正飞速的传往洛阳。只见一传信骑兵,负羽,飞驰。口中沿途见到军事关卡便大喊:

  “边关军情,十万火急!”

  终于从一个个的驿站,由一个个的传信骑兵用了一天后传到了洛阳皇宫。

  “如今匈奴又来索要贡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每年他们都不停的索要公主,骚扰边境,毫无诚信,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看着读完信件之后焦急的皇帝,诸位大臣开始起了如蚊蝇般叫声的讨论,迟迟拿不出主意。

  见大臣们毫无办法,此时高陵王一语惊人:“陛下,匈奴此等蛮夷禽兽,我们只应该如杀猪宰牛般对待,为何还要屡屡进贡,我们已经忍了五十几年了,难道还不能与之一战吗?我虽不才,愿统领北军七校,决死一战!”

  一听见高陵王说要打仗了,此时大臣们如炸了雷一样,沸腾不止。太尉第一个就站出来说:“陛下,高陵王虽然的确骁勇,但是自先帝以来汉匈两国总体上还是和平的,怎么能够因为一时的愤怒,而毁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呢?如果战端一开,那么又要耗费多少钱财,生灵又要遭受荼毒啊。”

  一听到有太尉出头表态了,殿下的大臣纷纷表示附和。此时早已怒火中烧的高陵王反问太尉:“自太祖皇帝以来,四海平定,拓土攘夷,于天下中央治理万邦,你们为何不为国家分忧,反而要为夷狄牟利?”

  “亲王殿下此言差矣,昔日太祖皇帝平定四海,威震八方,但是在北击匈奴之时兵困重围,所幸能言善辩之士对单于夫人晓以利害,承诺进贡和亲,才保全性命,最后铩羽而归。”

  “那么请问公孙丞相,和亲进贡既然我们做了,但是为何还是每年都被匈奴劫掠边境,如此反复五十余年,难道等到你死了我们还得继续拿女人换得诸位国家栋梁的苟活吗?那你们这些国家栋梁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妈和女儿给他们送去呢?”

  听到这番话后,公孙丞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着皇帝跪下,俯首回答道:“微臣死不足惜,如果能用微臣的家人换取帝国的和平,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公孙丞相如此状态,诸位大臣也纷纷朝着皇帝跪拜俯首,重复着一样的话语。而此时的高陵王由于礼仪限制,无法再多说什么,也无处释放它的怒气。只是挺直的站在一群跪拜的大臣之中,显得特立独行。

  皇帝见状,解围地说道:“高陵王以及诸位大臣的意见都有道理,但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还请诸公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来与孤仔细商议吧。”

  在一番示意之后,皇帝留下了丞相以及高陵王,请到皇宫中的校武场相会。

  校武场位于皇宫北处,露天而建,规模中等,各式装备齐全。

  “这皇宫中的校武场,是当年太祖皇帝归来之后所命人修筑的,并且对皇子们都施以训诫,要我们时刻操练防备着,可是孤练了这么多年了,却一个人也没杀过,身体也是一天天的都在变弱着,来,丞相,看看你的箭术变得如何了。”

  接过皇帝的弓箭之后,丞相挽弓射箭,百步之外正中靶心。

  “丞相既然如此神射,为何不北击匈奴,为国分忧。”高陵王显然是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嫖儿不必再说了,想当年丞相可是先帝亲自任命的北军中尉呢,膂力过人,左右开弓,因为先帝十分爱惜,所以才没去边郡杀敌,一直在北军守护着洛阳的治安呢。”

  看着父亲满脸的骄傲以及慈善的眼神,高陵王怒气才渐渐的退去。

  “陛下带老臣来到校武场,想必也是和高陵王一样,心中早有征伐之意了吧。”

  “丞相果然是个明眼人啊,那匈奴虽是夷狄,但也确实相当强大,但是我们被欺辱了五十几年了,是时候该反击一下了。好歹我们也是中央之国,如果一直进贡和亲,未免太失了威仪。”

  “那还请陛下勿怪老臣直言,此时的陛下虽处于中央之中,但是却毫无威仪,政令不出洛阳,诸侯不尊法令,莫不比周王而已。”

  “你这个怪老头,太放肆了,有功夫却不去打仗,能辩言却不为国家发言。”高陵王此时怒火再起。

  “嫖儿不必大惊小怪,这可是忠臣之言啊。”随后皇帝又射一箭,也正中靶心。

  “虽然孤身处天下中央,但是高祖以来所不得不分封的诸侯王一直存在,即使都是同姓同宗,却也变得如欠债放贷之人一样,关系僵硬。而我们的朝廷所直辖的土地也是三分只有其一而已,孤的确是个没有威仪的皇帝呢。”

  “陛下,老臣之所以反对北击匈奴,不单单是担忧军队的战斗力,虽然高祖皇帝以来我们再也没有北击匈奴了,但是防守的能力还是有的;然而诸侯王国又因为中央还具有一定的实力才未敢明面上造次。”

  说着,公孙丞相又对着高陵王说:“如果此番进行作战,朝廷与匈奴胶着起来,或者被匈奴打伤,都可能会引发天下动荡啊!”

  “丞相未必太小看人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还是几十年前的汉军,他们就还是几十年前的夷狄了呢?”

  “高陵王殿下你虽然骁勇,但是作战并非只是蛮力,尤其是国家级别的战争,因素太多,准备要素也太复杂,不得不认真考虑。”

  “父皇,我已经招募了天下义士,并且扩充了北军,现在战斗力强悍,请允许我北击匈奴!为国家出口气!”

  “看来嫖儿这几年的北军中尉没有白当嘛,果然成长了不少呢。那就先去城外演兵场看看你的北军演习是个什么样子吧。”

  听闻此言,高陵王大喜,骄傲地表示:“父皇放心吧,这种天子突击检查的机会,我北军将士求之不得呢!”

  “那么,丞相,就去看看如何?”随后皇帝便牵着丞相的手,一同前往了城北的演兵场,等待着演习的北军。

  北军以前本来只是充当京城的守卫,但是在诸侯王崛起之后,皇权收到了极大的威胁。于是为了扩大皇室军队,但是又不得不考虑诸侯王,先帝便从北军下手,从以前的几千人不断地扩编训练,选用亲信,逐渐到此时已经拥有万人的规模。

  虽然现在的皇帝也有想过要不要继续扩大规模,但是如果继续扩大规模的话,势必会遭到诸侯王的警觉,然后再串通朝中大臣用黄老之道劝谏自己裁军利民。所以北军到现在一直秉持着精兵原则。

  时至正午,日渐炎热。皇帝及丞相在演武场正中央的看台席坐,有宫女撑起锦绣麾盖遮阳,又有侍从于两边扇风。

  等待一会儿后,只见东面远远的就已经风尘大作,等皇帝定睛一看,只见打头的是分列行进的两排骑兵。人高马大,身裹玄铁甲,头戴赤色长缨玄铁胄,环首刀悬于腰间,筋角弓与箭囊系于右边,此谓长水营。

  紧随其后的就是数十辆双马战车,车上有战士两人,御马者一人。此谓越骑营。

  等到越骑营之后,便是旌旗遍地,队形严密的步兵营,前者数百,皆高举战旗,头戴鹖冠,身着皮甲,后者手持丈长大戟,脚踏步兵战靴。

  步兵营之后紧接着便是声威震天,手持环首长刀,头戴铁胄,身覆重甲,踏裂大地的虎贲营。

  虎贲营还未阅完,又见其后长长队伍,有头戴布冠,穿着布衣,背负弓箭手弩,脚裹麻履的射声营。

  队伍末尾亦是整齐的两排骑兵,前者身裹轻皮甲,头戴鹖冠,此谓屯骑营,专门在战场上充当斥候或传令作用。

  最末尾乃是重金聘请匈奴勇士训练而成的骑射之士,除了没有环首刀,装备和长水营一样。此谓胡骑。

  看着这声势浩大,震撼天地,队形严密的北军,皇帝十分的欣慰,几代皇帝的努力付出,终于在重重困难之中,培养出了如此威武之师。

  “丞相,你看啊,这是何等的威武雄壮啊!”

  “陛下,虽然北军现在声威浩大,但是除了剿灭山匪,毫无实战经验。”

  “说的对啊,我本没有此打算的,但是看了现在的北军之后,即使是没有演武,我也有把他们派出去和匈奴进行几场小规模的战斗,积累积累经验啊。”

  听到这番话,公孙丞相立马跪倒在皇帝面前,神情严肃的说道:

  “昔日先帝在时,常常教导老臣要努力训练北军将士,来保卫京师,威慑诸侯国,而今陛下怎么会有如此打算,只怕是会削弱自身的力量啊。”

  “丞相不必担忧,快快请起。现在的北军其中大多数都是嫖儿招募的天下义士,又或是剽悍死囚,如果成天只是剿剿匪,巡巡逻,就算有百万之众,又怎么能敌得过那些诸侯国呢?”

  等到北军七校集结完毕,高陵王带着七个校尉参见完皇帝,随后演武场布置结束,在皇帝示意下,开始了演武。

  在远处的平原上,先是屯骑营纵马奔驰,向着严阵以待的各部挥舞着令旗,传达着来自中尉高陵王的命令。

  只见胡骑营看见令旗后,便策马奔腾,待到离草人堆百步远时,分列成散阵,挽弓搭箭,不出两轮便将前列的草人射杀殆尽。

  之后便是越骑营快速冲锋,车上士兵用长戟冲击第二列的带皮甲的草人,整个冲锋过程中队伍严密,阵型未乱分毫。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步兵营,虎贲营。整个冲击过程犹如长江波浪,一波跟着一波,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而射声营早早的就摆好了散阵,对着敌阵不断地发射箭矢,掩护着步兵的冲锋。一时间,杀声震天,山摇地动。等待所有敌阵都被冲击散了之后,长水营便手持环首刀骑马砍杀。整个演武从中午持续到了黄昏。

  “好啊,如此威武之师,不愧为北军将士,没想到即使是突击检阅,依旧能够有如此的状态,嫖儿你干的很好啊!”

  “都是将士们刻苦训练的结果,既然陛下如此满意,还请陛下能够准许我们北击匈奴,为国家出气!”

  听到高陵王如此请求后,七校尉也是跟着对皇帝附和起来。但是还未等皇帝发话表态,丞相又赶紧起来说:

  “北军自建立以来,就是专门保卫京师的,而今你们不想着好好保护陛下,反而僭越权职,这难道不是重罪吗?”

  “丞相大人真是忠君之士,等到匈奴杀来之时你是去求救诸侯王,还是用你自己来给陛下挡剑呢!”

  看着剑拔弩张的高陵王以及丞相,皇帝对着诸位说道:

  “北军将士心系大汉安危,就是心系孤的安慰;但是丞相之意也并没有错,诸位不必再争了。孤已经有定夺了。”

  随后皇帝便叫来高陵王以及七校尉在演武场听令,临时加封高陵王为北军都督,统领北军对匈奴作战。另由自己的养子刘禹担任中尉,协助高陵王作战。

  皇帝计划此次出征,让高陵王带领一半北军出击,待到前军归来之后,又有后军出击,以此轮换来练就一支百战之师。在临时加封之后,又叫来旁边的丞相,让他当场拟诏,命令正在与匈奴作战的北地王协助北军作战。

  “嫖儿啊,此次出征,孤是对你念想万分,但是孤又不得不准许你上战场,你一定要经受住磨练啊!”

  “放心吧,陛下!”

  等待三日后,北军集结完毕,由长水营,胡骑营,屯骑营充当先锋,先行进军。越骑营,步兵营,射声营,虎贲营作后卫。共约一万人,随军更有十万民夫,四万骡马来进行物资运输。

  望着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丞相担忧地对皇帝说:“陛下,虽然此次作战规模不大,但是后勤消耗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丞相你担心,可是孤已经做出决定了,就算是我们粮仓堆积如天,府库金钱万贯,那难道不是待宰羔羊而已吗?”

  “陛下,老臣并非忧虑那些,钱财散去还可收税,粮食耗尽还有土地;但是这北军可是几代皇帝的心血,又怎么能?”

  “丞相不必忧虑了,只要耐心的等待就是了,不是还有北地王的军队吗?他长期和匈奴作战,总不可能保护不了自己的侄儿吧?”

  听闻此语,公孙丞相也只是不语,神情严肃,脑子里充满了兵败之后,诸侯王起乱的担忧。

  而此时的高陵王正带领着北军雄姿英发地进军,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杀匈奴,一血耻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