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希望吗？
如果以前有人——我是说那些褪了毛的猴子，这么问我的话，那么我一定会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然后问他，你相信所谓的希望，还是说，觉得求饶更实际一些。
希望这种东西是虚无缥缈的，用我的话来说，就是狗屎，比起相信那种东西，我更相信我手上的大剑。
但是现在，我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
虽然这个洞穴弥漫着哥布林的臭味和腐尸味，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靠着气味来寻人，对于人类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对于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
在发现一个大叔冒险者的尸体后，虎四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虽然冒险者的等级只有D，但那只是因为他注册的时间不久，他本身除了肉体以外也有完全不逊于C级冒险者的剑技和经验，甚至超过C级，毕竟在此之前，他可是——罢了，那些事情暂且不提。
虎四平复心中的波澜，那一个大叔冒险者都是被一击必杀的，而且那巨大的伤口断面，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哥布林那种粗陋的武器能做到的。
使用巨剑的大哥布林？
只是一瞬，他就否定了这个可能，否定的理由太多，因为尸体是会“说话”的，它们在讲，绝不可能是一个只懂得使用蛮力的大哥布林将他们伤害的。
而剑术高超的大哥布林？不，没有时间和条件去让一只智商连哥布林的平均水平都不到的大哥布林去积淀技艺，恐怕，就是那个最坏的猜想了——哥布林王，哥布林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只有b级水平的冒险者可以讨伐，却又往往不愿讨伐的强大生物。
如果再早那么几个月，虎四一定会很乐意与这位哥布林王过过招，哪怕过招的代价是两者之中必有一人倒下。
只要那几分钟的热血沸腾就好，无论是剑刃砍在他人身上时听到的痛呼，还是毛皮被剑刃刺穿时感受到的痛楚，都让他战意昂扬，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但现在不行，他心里已经有了羁绊，习惯了背叛与杀戮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全心全意的信任的价值，在他那同母异父，失散多年却又在命运的安排下离奇地相遇的哥哥身上，他迷恋上了这种被依赖，又可以依赖对方的感受。
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将这种联系，这种感受夺走。
他几乎是瞬间，就从万千的气味中锁定了熊三的那一条，即使那气味淡不可闻，但血浓于水的联系其实早已经无形中为他指出了通往他唯一的亲人的路径。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又或着说，早了一步，仅仅早了一步。
他亲眼目睹，身受重伤的熊三在发现他之后，选择以命搏命拖住哥布林王。
没有哥布林王的阻碍，对于虎四来说，在哥布林那稀疏的包围中冲出洞穴简直比喝水还要容易。
熊三已经没有救了，虎四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身上的伤势，放到任何一个普通人类身上，都是足以致死的伤势，也就只有亚人那强盛的生命力，才能受了这么多致命伤后还能吊着一口气，但那也仅仅只是一口气而已，是无法挽回的，生机已经随着魔素和血液的流出在消逝了。
哥布林王受了不轻的伤，但如果要和他搏命，鹿死谁手真不好说，何况场上还有那么十来只虎视眈眈的哥布林，虽然不足为惧，但一瞬的分神，在高手过招中也足够致命。
所以，无论怎么看，和哥布林王的一战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最为正确的选择，便是在此丢下熊三，然后一个人离去。
但是，人总是喜欢做那些没有必要的事情，选择愚蠢的选择，无论是人类也好，亚人也罢。
虎四拔出剑刃，向哥布林王冲去，然后挥剑，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
虎四视角。
当胸膛被哥布林王的巨剑贯穿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输了。
手中的剑最终只是深深地砍进了哥布林王的肩膀和脖子的连接处，没有将那丑陋的脑袋连同脖子一起砍下。
巨剑从我的身体里拔出，身体里的魔素随着汩汩流出的血液一同流失着，亚人那仿佛用不尽的力量，也终于到了一个尽头。
一声沉闷的响声，沉闷得亦如那无趣的人生一样。
不用看也知道，是我那野兽一般的身躯倒下了。
我瞪大了眼睛，却并不是因为心有不甘，而是想竭尽所能地在视线模糊前定格那时间早已定格的面容。
虽然对于返祖亚人来说，谈面容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吧。
我盯着熊三的脸，这样想道。
我想起我们好像也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当时，当时，是怎么样来着，哦，想起来了，那是我一次带熊三那家伙喝酒后，熊三那家伙恬不知耻地说着自己毛皮覆盖下的脸一定是一张能迷倒成百上千的人类女孩，我笑骂他不要脸的同时，问他哪里来的依据。
他说：“俺听过一句话，心灵美就是真的美，俺们的心灵，不就是我们内在的人类么？”
我不置可否，也许吧。
和一直生活在亚人的村子的熊三不同，我因为这如同野兽一般的外貌被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抛弃了，而为了谋生，我成为了一名杀人不手软的雇佣兵，而雇佣兵最擅长的就是背叛与杀人了，无论如何，我和心灵美扯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虎四你一定更帅，因为俺看得出来，你是好人。”
“滚滚滚，没酒品就别喝酒。”我抢过他的酒瓶，却又马上被他抢回去。
“俺没醉，因为你看，虎四你对俺不是很好么，救了俺好几次，会请俺喝酒，从不凶俺，又教了俺那么多东西，所以你一定是好人。”
“你判断好人的基础有问题吧，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对待家人，也许比你对待恋人还柔情呢。”
“俺又没有什么恋人，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那这个怎么说，就是你给流浪猫喂吃的事情。”
“.......那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大家都是猫科动物。”我扯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但熊三会信，并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太单纯老实了，甚至会去相信那些绝对无法相信的人类，所以我教他喝酒，教他佣兵会说的粗鄙之语，告诉他人类的卑鄙和残忍，讲述人与人之间，亚人与亚人之间的背叛与厮杀，我尽己所能地带坏他，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对人类保有善意，哪怕他后来也亲身经历了人类对我们的抵触。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熊三伸出手去，但最后还是没有力量触碰到他，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以及落到了离他不远的，那另外一个已经断气的大叔冒险者。
我苦涩地笑了笑，但发出的声音就像破旧的风箱在扇动一般。
如果你没有试图去保护他，去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就像我一样。
但就算提前知道答案，我们的选择是不是也都不会变。
哥布林王察觉了我一息尚存，于是将剑对准我。
你相信希望吗？
如果以前有人——我是说那些褪了毛的猴子，这么问我的话，那么我一定会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然后问他，你相信所谓的希望，还是说，觉得求饶更实际一些。
希望这种东西是虚无缥缈的，用我的话来说，就是狗屎，比起相信那种东西，我更相信我手上的大剑。
但是现在，我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毕竟被人用大剑指着的就是我。
我唯一能做的，唯一选择的，就是——
吐上一口血唾沫在那剑上：“去tm的希望！”
我宁愿绝望，也不会丢下熊三。
哥布林王皱起眉头，然后，挥下剑刃。
砰！
虎头落地的声音比我想象还的要清脆一些。
不过，我错了，大概是希望的声音比绝望的声音要更清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