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肃穆，仅有风吹出尖啸，令窗外的樱花混在风雨中纷纷坠落。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迟迟没有人有任何动作。
本殿里，橘政宗背着众人，端坐在两面屏风间。
那两扇屏风上，左侧是墨意淋漓，杀机纵横的“战”字，右侧却截然不同是婉约圆融的“忍”字。
那都是橘政宗的字，他尚且还采用了民主的方式投票，众人都可以用提笔写字的方式，留下自己的意见。
他还蒙上了一条白布，让自己不能看到屏风上的题字。
他刚刚说出的话令满堂惊惧，但是对于程瑜来说，那像极了看猴戏。
橘政宗说要彻底铲除猛鬼众，不惜一切代价。
程瑜第一反应是他为什么要平白削弱猛鬼众的力量，接着又后知后觉地有了清晰的认知。
橘政宗虽然贵为王将，但是他对猛鬼众也许并没有钟离料想的绝对的掌控权。
应该说，他对某些人没有绝对的掌控权。
程瑜并不认为一般的帮众有违抗橘政宗的能力，应该是上层中有问题，有人并不服从橘政宗扮演的王将。
而能在上层中有问题的，要么就是龙马，要么就是龙王。
他们是猛鬼众里除却王将最具有实权的两人，程瑜更倾向于龙王有问题。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姓源。
程瑜查了家族监禁的“鬼”的名单，不仅没有发现任何源姓的人，再翻阅宗卷也表示，源这个姓氏已经出现了许多年的断层了。
源稚生是几十年里，唯一通过血脉检测，有资格继承源家的混血种。
他还没来得及问源稚生关于源稚女的事情，本来是打算询问。
可橘政宗此番掀桌子的举动，正戳中程瑜的下怀。
他深深看了一眼源稚生，暗自想到，‘你会作何选择呢？’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源稚生选择支持橘政宗，那么程瑜就开始演他。
因为既然依旧会支持橘政宗的打算，源稚生毫无疑问不值得信任。
他还没有彻底将自己摘出橘政宗营造给他的正面形象，说不好听点，某些情报他知道了会误事。
如果将源稚女的情报暴露给那样的源稚生，如果他不清楚源稚女是谁倒还好。
如果是故人……
因此为了看清楚源稚生，程瑜并没有忙着提笔，他冷静地观察着局势。
他冷静，却有人先直起了身。
他是犬山家主，已经有些发福的老人。
可他在做决断的时候却丝毫不拖泥带水，走到屏风前落下一笔，接着将笔扔在笔架上扭头离去。
他的心底并不平静，甚至推开了冲过来给他打伞的随从，直扑进那雨中去了。
犬山家主是家族老人了，他的态度也是许多人的态度。
在和平还能维系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决绝地选择战争。
再者猛鬼众毕竟都是蛇岐八家出身，曾经都是同胞，尽管叛离了家族，可在许多家族老人看来，他们依旧流着本家的血。
不过有他开了先河，更多的人起身在两扇屏风前提笔落字，写完的人在蒙住双眼的橘政宗面前深深鞠躬，接着走出本殿。
程瑜眼观四路，除了犬山家主外，各姓家主都没有表态，因为他们清楚此时表态会影响到家族后辈。
如果是西方的民主，那本次投票必然会匿名，但是在樱岛，每个勇于做出决定的人都应该敢于将自己的决定告知给其他人。
在程瑜观望的时候，源稚生也在挣扎。
他深深凝视着橘政宗，由于程瑜并没有告诉他猛鬼众是受控制于橘政宗的帮会。
他此时还沉溺在自我感动里，觉得橘政宗可能会是那种逆着时代浪潮，以勇气毅力为他人欣赏的武士。
可逆着时代，也就忤逆了主流阶级的利益，人们会赞赏他的勇武，却也只会旁观他如落樱般凋落。
“稚生，很对不起，”橘政宗嘴角分明含着微笑。
源稚生眼神却在他看不到地方躲闪，不仅仅是橘政宗看不到，他也背对着所有人。
座位唯独挨着橘政宗，离得很近，他的软弱与动摇只是留给自己的。
“为什么这么说？”源稚生感觉自己还期望橘政宗给出些许回答，能令他失望的心情回心转意。
“我曾经答应你，会竭尽全力消除暴力，现在却决意要用暴力来争取美好的未来……”橘政宗悠悠地说，举了个一生不败的剑客的例子。
最后悠悠地说，“学习杀人剑的武士们，都会在第一次握刀的时候被老师警告说，握住剑柄的手，松开的时候就是死期。”
他信心满满，看上去自信又高深，源稚生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他渐渐与自己内心那决意的武士形象重合。
可当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调查时发现的，被封存在铁罐子里的那苍白畸形的人影时。
橘政宗的面貌一下子又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人面兽心。
橘政宗干着背德的事情怕被他发现，这毋庸置疑。
他派人跟踪，利用电子等渠道的触角监视他，这也毫无疑问。
橘政宗一直以来塑造的形象，都是磊落的武士，与猛鬼众斗争的时候冲锋阵前，面对可能死侍化的鬼绝不姑息。
如今在程瑜的坦言下，这层光明的面具剥落，面具后的是一颗充满猜忌与试探心。
他不可避免地朝着程瑜看了一眼，程瑜见他看过来，预想到他挣扎得差不多了。
接下里无论是倒向橘政宗，还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上，结局都已经在此刻决定好了。
他决定添一把火，让己方的胜率更大些。
于是程瑜从榻榻米上坐起，直接在右侧屏风上重重划下一笔。
神里绫华急忙冲上来为他打伞，与他一起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入雨幕里。
源稚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却是在右侧落笔。
然后他扔下笔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满殿的惊叹声。
绘梨衣也急忙起身，匆匆地在右侧画了一笔，拖着脚底的木屐，踢踏着跟上了源稚生的脚步。
她站起来就肉眼可见是成年女孩，身体修长饱满，窈窕玲珑。
但是她轻轻扯着源稚生的袖子摇晃，浑然是一副娇憨少女要求兄长陪她玩的姿态。
在五小姓家主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大三姓的三位家主竟然无一人支持大家长橘政宗。
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大家长这次似乎……真的是不得人心与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