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线决堤，意识也朦胧。等他清醒时，晨曦的光穿过门沿落在他面前，将昏暗的白屋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恍惚中，谷雨在明与暗之间看到了那位在河对岸种花的少女，看着她踏过一株株曼珠沙华，踩上一叶轻舟，撑杆渡到他身边。
“早上好！谷雨同学……你没事吧？”
看不清面孔的少女在清脆的声音中化为泡影，谷雨扶着椅子站起，摇摇晃晃地转身，看向说话的少女。
褐色的贝雷帽，还有褐色的麻花辫……脑袋宿醉般疼痛，谷雨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沉默良久，他才虚弱地吐出一个词来：“您好。”
“啊哈哈……”
扒在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的女生不好意思地吹了吹额前的刘海，红着脸向谷雨道歉：“不好意思，昨晚兰亭会长做得太过火了……别担心！你的童贞还在的！她做的那种事，应该……不算吧？”
她小声嘀咕，谷雨垂眉思考。
兰亭会长……是谁？
追忆，忆起那名戴眼镜的少女，再回想起昨夜那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苦痛……这些残破不堪的记忆片段在谷雨眼中汇成滚烫的雾水，顺着脸颊滑下。
“咦？！谷雨同学？！”
“……什么？”
风吹过，热泪变凉雨，淋在谷雨苍白的脸上，冷得他后背发寒。
“那个，要去医务室心理科看看吗？”
谷雨不想去看心理医生，他想家里那颗吊过他的老树，想那条被做成洛洛米亚风味的鱼，还想那只同他一样没妈的鸟。
“……我想家了。”
“阿这……有人来带你去宿舍哦！他就在外面等着！”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被副会长玩坏的可怜人，㭉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不远处的玻璃门，小声建议他：“那个，你身上全是兰亭会长的气味，要洗个澡再出去吗？”
……什么？
“唔、呕——”
捂嘴干呕，却嗅到了掌中镌刻进记忆深处的熟悉花香，更让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个、给你口罩！”
㭉慌乱地递给谷雨一副黑色的口罩，等谷雨戴上了，她又惊慌失措地告诉谷雨：“诶？！这个、好像是兰亭会长的口罩……”
“……”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干涸的双眼里已拧不出一滴眼泪，谷雨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走到晨曦下，走进那些被树叶剪出一地碎影的阳光中。
“我、我送你去门口……”
谷雨没回答㭉，他游走在树梢下，神态似生似死，步伐半梦半醒，像只猫薄荷吸多了的橘猫。
靠在第玖学会门口石柱上等待谷雨的男生也像橘猫：表情麻木、目光懒散、精神萎靡。
任何来过第玖学会的人，站在这里都不会有精神，而他，正是那位满脸遗憾地对第玖学会副会长说出了“可惜了这张脸”的勇者。
过往的残酷回忆不会随着年岁而消减，他至今仍记得被名为㭉的学妹喂了药绑在椅子上鉴赏艺术的日子，每当他靠近第玖学会，他的“世界枝礼”便隐隐作痛。
但今天不得不来。
他接到副会长的消息，情报部说老院长从校外带了个新生回来，叫做谷雨，被划分到绯云院一年级月班，学号114514，宿舍在1919大道810号。
老院长第一次带回来的人，是剑圣——泷；第二个，是菲亚族的圣女——米娅；第三个，是古代机械智能核心——小百合……
谷雨是第九个。
情报部暂时还未查到谷雨的身世背景，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能让老院长请自去接待的人，必然是能轰动整个天轨的大人物，得拉拢。
将谷雨招募进夏维学会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宣传部部长——立夏的头上，当立夏看到谷雨的照片时，他的脸色瞬间染上了水泥浇铸后的迷人光泽，然后，整个人裂开来。
立夏见过这名新生，看到谷雨的时候，他坐在墙上，谷雨站在墙下。
他没想到谷雨如此勇敢，勇闯女生住宿区，更没想到谷雨如此幸运，遇上了刚回宿舍的冬至。
等冬至走远了，他攀至墙头张望，墙下却不见学弟身影。
等他接到副会长的通知赶到第玖学会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为时已晚。
他只能叼一根烟在门外等待，被值守的第玖学会成员威胁后他默默把烟换成棒棒糖。
等至月落，等至日升，立夏总算等到了那名新生。
“喂——谷雨学弟！”
立夏抬手招呼，戴着黑色口罩低头走路的学弟愣了下，抬头看着他：“您好。”
“……”
立夏沉默，站在原地看着谷雨。
走出第玖学会后的谷雨步履轻盈、神态祥和，举手投足间皆带有一丝禅定后的寂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已经没事了，后辈。”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立夏也不藏着掖着，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同人册递给谷雨。
“还有感觉吗？”
谷雨没感觉。
他翻动同人册，目光划过一张张用于缓解疲劳与释放压力的全彩图片，翻完了，内心依旧波澜不惊，沉如死海。
“……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拍拍谷雨的肩膀，立夏收回图册，递给谷雨一根烟，想了想他又把烟换成棒棒糖。
“我叫立夏，我也来过第玖学会，他们都叫我夏哥。”
“我是夏维学会的，有空你可以来找我玩，我们学会还蛮大的……”
立夏一路上说了很多东西，谈了夏维学会，说了第玖学会，还提到映云院的女生。
具体说了什么，谷雨没听。他迎着晨曦，愣神望着远处的太阳，望着那束阳光透过宿舍的窗户，落在大厅木质的地板上，落在那名正在换衣服的猫耳少女身上。
啊……是猫啊……
在她充满杀气的目光中关上门，谷雨退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叼上那根学长给他的棒棒糖。
学长走前说这里是他的宿舍，用学生卡开门见到那只猫后他觉得这里是去第玖学会的门票。
咔哒——
开门声传来，谷雨没回头，他平淡说了句“我认识路，我自己去”后，落寞地看着栅栏外走过的人。
“那个……不好意思，同学。”
身后传来声响，浑厚有力的男性嗓音让谷雨热泪盈眶，他转头，仰视这名身高近两米的男生。
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不像学生，倒像是敲门讨债的。
不过，总比那些娇小玲珑的小女生要好。
“刚刚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我下次会注意的。”
男生憨笑着抠脸，表情凸显一丝羞怯，动作更显一缕扭捏。
笑得谷雨情绪零碎，怆然泪下。
谷雨在网上听说过，有的人睡一觉醒来会变成女人，他一直以为是传说。
现在，他见证了奇迹。
“嘶、别！你别误会！”读懂了谷雨藏在瞳底的恐惧，男生摆着手解释：“刚刚你看到的那个是萩饼，是我的伙伴。”
他指了指趴在他肩上的黑猫，在他的命令下，猫不情愿地跳到地上，然后……变成了长着猫耳和尾巴的少女。
“去死吧！”
“萩饼！礼貌！”
“请去死吧！”
猫很有礼貌，她竖着耳朵，叉腰恶狠狠地瞪着谷雨。
谷雨也以礼待人，他没管张牙舞爪的黑猫，转头问男生有没有帮猫绝育。
“混蛋！放开我！■你妈！老子要咬死他！”
被自家主人卡住脖子的猫挥着四肢在扑腾，卡住自家猫的主人满脸歉意地向谷雨道歉：“不好意思，萩饼她从小就不会说话。”
“没事，我从小也不会说话。”
在场唯一会说话的男生被这一人一猫整得说不出话来，他让猫变回去，然后拎着它的后颈坐在谷雨旁边。
“对了，同学，我叫小满，竹苑小满，该怎么称呼你？”
“谷雨。”
竹苑并非小满的姓氏，天轨也没有姓氏这种说法，这是他的家名。
生在大家族的孩子，按规矩要在名前缀以家名，而像谷雨这样的野人，连名字也没有。
“谷雨”是他社交账号的昵称，用久了，“谷雨”就成了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含义的名字。
“啊！您就是谷雨吗？”
……这个敬语是怎么回事？
“我们认识吗？”
“家公曾提到过您，此番相见，阁下果真器宇轩昂、卓尔不群！”
“……啊？”
自知是一种卓越的品德，谷雨恰好具备。他知道自己是只山里的野猫，与城里的家猫们格格不入。
他和小满手里那只猫倒挺像，两者都具备欠揍的气质。
身体还残留那只小恶魔的致命气息，心灵也还记得昨夜的疲倦，无力和小满共进早餐，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的谷雨在室友的带领下走进奢华的宿舍大厅，从角落的旋梯爬上二楼。
开门，一声清脆的问候让谷雨愣在原地，他小心地朝屋内张望，看到了一个飘在空中的圆形金属球体。
“早上好！谷雨同学，咱是天空学院学生端智能助手「小百合」，从今以后，你的学习和生活就由咱来照顾啦！”
“……古代机械族？”
“咦——谷雨同学很了解咱呢！”球飘到谷雨面前，它启动球内的光扭曲器，在轻微的魔粒子波动后，它头顶的光线被改变，反射到谷雨眼里，让他看到了一只坐在球上的虚拟女孩。
“咱还以为你会很失礼地说咱是机器人。”
似乎有知性……是高等机械族？拿去外面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谷雨同学，你好像在想很失礼的事情哦？”
人性化地抱胸后退，小百合指了指自己坐着的机械球，警告谷雨：“把咱玩坏的话需要去小百合管控中心维修或者补办哦！十万一只。”
“而且谷雨同学的校园账号归咱管理哦！咱生气的话会把你的生活费清空的……可以不要碰咱那里吗？”
它眨眼，语气变得认真：“咱的伪人格核心是女孩子，你碰那里的话咱会变得很奇怪的……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