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被乌云遮蔽。
随后雨渐渐落下……水珠砸在倒下的战士们的铠甲上。
骑士们英勇奋战，直到最后一丝血液回归大地。
等到女武神来接走他们。
拉蒂亚认为在场的每一个战士都有这个资格……哪怕是英格丽德那懦弱的堂哥伊恩，他的身体也被大地母亲所抚慰着，进入永不会醒来的梦乡。
拉蒂亚的头盔完全摘去，她那染过的黑色长发被雨水浸湿，黏在自己的板甲上。
她和英格丽德以及少数战士已经完全被魔物包围，他们加在一起也只有寥寥数百人，英格丽德的堂兄虽然战死，不过她的兄长西格尼却还活着，他按着自己那断掉的手臂的截面，不断喘着气。
没人去安慰这个莱尔巴尔家的大少爷……因为他们知道死亡即将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没有任何仁慈，魔物们不需要他们的投降。
而眼前的黑骑士没有先发出一波攻势，他只是按着剑柄静静等候着对手的先行攻击。
拉蒂亚看着他手中的银白长剑。
——拂晓黎星（Lucifer）
这是曾经她所丢失的，那份属于战士的荣耀。
在罗德库洛赛因特的攻城战中失去了自己的武器，对于公主来说简直是耻辱之极。
即使当时带着奥利一心逃跑，她还是认为自己主动背弃了剑。
剑对于战士来说是第二生命。
而且在战士之上她还是一名骑士，剑同时意味着守护。
拉蒂亚看了看身边的骑士少女，微微笑道。
“英格丽德，认识那把剑吧。”
“哼，你这家伙……把自己的身体都弄丢了，还能称得上是圣剑公主吗？”
“唯有这点，我无法反驳你，没错……我把自己重要的东西给丢了，但是‘最重要’的却还在这里。”
“呵呵，对于战士而言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武器更重要的。”
“当然是性命。”拉蒂亚脱下身上的板甲，在大雨下这些东西已经显得过于沉重了。“因为我当时苟且偷生，现在才有机会把那把剑取回。”
“哈哈！口气真大，你觉得那家伙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不是能不能……而是一定要。”
拉蒂亚横起自己手中的剑，她的魔法已经快耗尽，任谁都知道这位少女已经相当疲惫了。
别说是这位强大的魔族将军，哪怕是普通的魔族一拥而上也能取她的性命。
但是，英格丽德也明白这是只有拉蒂亚能完成的任务。
她把身体转过，背对着黑骑士，举起自己的剑对着外面快要包围上来的魔族。
她和几百名战士们向着外围挥下利刃。
大雨下他们的银色铠甲染上泥，脚下踏着污泞，能用魔法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不过战士只相信自己的剑。
现在看来魔物们也不足为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英格丽德冲在最前面，长枪划过了她的左脸，撕开一条血痕。
金色的发丝飘在半空，然而她丝毫不管，横起剑斩了面前的蜥蜴人。
一只魔族带着数匹魔物，杀了魔族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少女坚信，在剩下的魔物中开始了剑刃的舞蹈。
“战神一定会为我们而自豪！”
现在为这个世界奋战的不是涅芙拉的真民或者勇者，而是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
“英勇战斗！”
其余的战士也冲上前，他们看上去已经不知道伤痛为何物。
英格丽德看着自己的哥哥西格尼任由断臂的鲜血流淌，而右手挥剑。
他把剑插进魔族的身体里才被长枪贯穿。
“视死如归!”
后面的骑士补上空缺，在魔物群中打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骑士们又被魔物群吞没，它们似乎无穷无尽……可是后面的战士仍然前赴后继。
“为了祖国！”
告诉面前的这些恶魔们，即使是大雨和苍雷也无法熄灭加涅特最后的烈焰。
“为了妻儿！”
不让她们被这些兽人们玷污。
在屠城前杀死自己的妻子逃跑是懦夫的行为……
骑士们只求胜利，绝不思考失败之后的事。
“为了身后的平民。”
贵族们很高傲，他们承认。
吃着比一般人更好的食物，睡更软的床，穿更优质的衣裳。
所以，在需要的时候就要抛出性命保护拥护自己的人。
不过对于金发的少女骑士来说，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那是比哥哥，比父亲，甚至比这个国家都要重要的女孩子。
英格丽德回想起名为拉蒂亚的少女高傲的模样，银发的她总是那样孤独。
她守护着自己的祖国，一个人单单薄薄。
英格丽德心想，自己要是生为男人就好了。
高高大大，背脊宽阔，能穿上祖先留下来的那套巨铠。
那样她就可以举起盾牌挡在公主的身前……
第一次看到拉蒂亚的时候，她就深深被眼前的女孩子吸引了。
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奇怪了点。
那么可爱，那么适合礼服，但是却怒瞪着自己。
她自己也穿着同样轻飘飘的衣服，两个少女在人生的起点相遇了。
父亲常常提到拉蒂亚的名字和她说，这是你要保护的人。
于是她就尝试接近这个麻烦的公主殿下了。
倔强，目光凶恶，而且对自己没有半点友好可言，父亲说过……在国王眼里，莱尔巴尔家的人都是敌人。
每一次见面她们都是相互怒瞪，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争吵，打架。
好好打理的头发被弄乱，礼服被撕扯开……不成体统的样子让大人们看到直叹气。
即使是这样，她们最后还是成了朋友，两人意气相投，同样作为女孩子却让家里的父亲感到叹息，两人从开始成长之后就不再淑女的道路上迈出一步。
英格丽德想到这里露出了笑容。
如果不是魔王军的入侵说不定两人就真的必须反目成仇了。
家族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加涅特王也不断削弱莱尔巴尔家的势力，这样下去必有一战。
可是现在，英格丽德为她们还有一起战斗的机会而骄傲，但是如果自己更强大一点就好了，强到那个银发倔强的小姑娘不用再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也不用穿起和她那美丽身体不相符的板甲。
她希望拉蒂亚永远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穿着华丽的礼服走在宴会上，而自己将会作为骑士守护在公主的身边。
这样很怪吗？
身为女孩子对于女孩子有特殊的感情什么的。
真的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在战场上想着多余的事情会让自己的剑刃变钝，但是英格丽德不同，她的剑早已准备好，为了身后的公主的话愿意将其变得更加锋利。
在大雨和雷声中，她身上流淌出的血迹很快就被洗去，但是少女骑士依然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了出来。
今天的她如同战神转生一般。
“为了公主殿下，骑士对于王室最大的义务在此。”
少女高声喊道，然后砍倒了面前的恶魔。
◆◇
拉蒂亚不看身后，她知道挚友已经在履行义务。
那么自己绝对不能相让才是。
黑骑士将剑指着面前的少女，抬起自己的左手。
身后的魔物全都退后，在骑士中间围成一个圆圈，它们既不攻击，但是面对攻击上来的人类也毫不留情地施加致命一击。
这些魔物的眼睛鲜红，看上去完全服从面前黑骑士的命令。
拉蒂亚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魔将军是想要单挑。
“真是有骑士精神，如果魔王军都是像你一样的人或许我们可以讲和。”
“……”
面对少女的俏皮话他无言，不知是因为不愿多说还是根本就不会说话。
她不想再管了，两人纷纷在圆圈中绕着蝴蝶步，优雅得如同在广场上决斗的贵族。
拉蒂亚脱下上半身的铠甲之后感觉全身都变得轻松了，没有任何压力。
虽然这样吃不了一击。
但是她也明白在拂晓黎星面前任何铠甲都只是装饰而已。
就在这里证明自己的勇气吧！
想到这点的一刹那，拉蒂亚的脚步动了起来。
全身已经冰冷得让她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唯有斗志之火温暖着少女的全身。
和钢铁似乎黏在一起的腿部肌腱仿佛要被撕裂。
少女的手紧紧抓住剑柄向着黑骑士的方向横斩而去。
对方毫不费力地用拂晓黎星挡住，那股游刃有余的态度不愧是可怕的魔将军！拉蒂亚在兵刃相接的那一刻都感受到了十足的恐惧。
少女继续劈砍，用自己的强剑身攻击对方的弱剑身，站稳着脚步。
以她的剑术本领来说今天发挥得绝对不差，明明拿着不是习惯的长剑可是已经发挥出了这把剑完全的能力，无视着剑的重量，少女暴风雨一般的连击打向黑骑士，丝毫没有任何空隙。
然而对方在兵器的造诣上要比拉蒂亚强上太多。
黑骑士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下都像是完全无视他那身黑色铠甲的重量一般。
拉蒂亚横斩的时候他竖起剑防御，拉蒂亚纵砍的时候他稍稍退后一步向上一砍，圣剑公主对这沉重的一击感到吃力，自己的手都快要麻了，她花了好大力气才不让剑从自己的手中脱落。
攻击必须要持续着，并且不能有丝毫的放松，要用尽全力。
少女意识到一旦给他反击的机会自己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是个魔族，可是他却没有使用魔法。
是不会用吗？
还是说仅仅是想和自己比剑术而已？
圣剑公主在自己的长处尚处于劣势，更不要说魔法上的能力了。
她觉得这个魔族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每交锋一次这种想法就越是明显。
终于，在一次斩击后拉蒂亚露出了一个喘息的空档。
黑骑士立刻一抬手，他的身体撞上少女，拂晓黎星划出一道银白的圆弧，少女手中之剑被打到一边。
稳稳插在大地上。
同时她也倒在泥泞中，背部着地。
将军……
黑骑士仿佛说出了无声的台词。
少女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先前向英格丽德说的那些大话让她感到羞耻。
被自己的剑指着，还好最后不会再背上画上伤口。
她的额头开始冒汗，拉蒂亚十指狠狠地扣住地面的石块，任由指甲劈开，流出血液。她鲜红的眸子盯着眼前漆黑的死神。她不甘心，自己已经用出了百分百的力量，但是还是无法击败眼前的恶魔，这场战斗她一人就屠杀了数百魔物，数十魔族，这个战绩即使堕入地狱也将成为她在黑暗之路上的引路灯。
少女已经获取了足够的荣耀了，但是她依然咬着牙，柳眉蹙着，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懊悔。
当初逃出了罗德库洛赛因特是为了什么，母亲和凯瑟琳牺牲性命拯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想到这里她撕开自己的衬衫上衣，藏在那里的黄水晶项链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prakaash。”
身体在这阵光下感受到了温暖。
黄水晶项链的全部力量都散发了出来，金色的光笼罩了整个包围圈。
战士们身上的伤都渐渐愈合。
“这就是我最后的抵抗！”
少女留下这句话，项链上的宝石随之碎成齑粉。
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能做的都做了。
拉蒂亚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遗憾。
即使死在那曾经是自己的爱剑“拂晓黎星”之下也不觉得羞耻。
“……”
她不闭眼，看着眼前的黑骑士。
然而对手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黑骑士后退了……
是害怕光吗？拉蒂亚不解，可是面前的恶魔骑士的举动除了害怕之外别无解释。
他捂着自己的头盔，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嘶吼声，他丢下长剑，后退……逃向自己的坐骑。
恶魔骑士麾下的魔物们也跟着纷纷停下了动作。
为数不多的战士们没有放弃这个机会，狠狠重创了眼前的魔物们。
黑骑士驾着自己的马越跑越远。
骑士们眼睁睁地看着魔物们撤退，他们都快吓傻了，但是同时一番狂喜在心头怒放。
魔族的逃跑是第一次。
他们不打算深追，仅仅是杀了几个挡在面前的敌人后就纷纷撤回。
不知道是不是反应的时间太短……还是他们以为这一切只是在做梦。
英格丽德牵着公主的手返回莱尔巴尔城。
残留的战士不过100人左右。
但是他们在城堡的大厅中纷纷跪下地。
面前的公主身份已经在英格丽德的宣布下被揭晓。
拉蒂亚举起自己的长剑，然后猛地挥下……秘银剑上沾染的鲜血撒在地毯上染上黑色的污渍。
英格丽德单膝跪地。
“圣剑女王！”
她第一个说道。
“圣剑女王！”
后面的骑士开始应和着。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声音开始回响在大厅之中，然后英格丽德还不满意，她再次牵起自己的公主，就像一位真正的男性骑士一样拉着她来到城堡的露台。
“击败魔族首领的是我们的圣剑女王！拉蒂亚·涅芙·梅斯菲尔德！”
莱尔巴尔城的百姓和后勤们以及活下来的士兵们凝视着女王的长剑，纷纷跪下身体。
“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圣剑女王！”“圣剑女王！”
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海鸟带着这捷报掠过开始放晴的苍穹。
名为奥利的少年抬头看着飞过船只的鸟儿。
呼喊圣剑女王的声音，连还未靠岸，仍在海上的涅芙拉伊特的援军都远远听见了。
◆◇
克莉丝视角：
刚才我得行李袋发出了一阵光亮。
“那是什么？”
法米在车厢的对面看着我的小包问道。
我取出那个小包里的东西，才稍微有了点头绪。
“不清楚……这个附魔石一直放在身上，原本属于罗德库洛赛因特那几个背叛我的家伙。”
“你说的是那个附魔店的弗里？”
我点点头。
“我在他那里买了附魔匕首和一根黄水晶项链，他为了算计我在这两样东西上都附了魔，只要我一使用就知道位置所在。”
“欸？难道……”
“现在匕首和项链都不在我的手里，之前为了旅费在快到三岔路口时我把匕首卖掉了……但是这个位置，在更为遥远的西边。”
“是那根项链吗？”
“有可能……那个项链，我给了母后……”
自己不敢再去多想，这不可能。
“法米，你认为在被一城的魔物袭击的情况下人还能够幸存吗？”
“没什么不可能吧，对于生命来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没有谁比经历过一次鬼门关的我要更加清楚了。”
少年干脆地答道。
“说得对呢~哈哈。”
“你笑什么。”
“当然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啊，呜哇！”
马车驶过坑坑洼洼的泥地猛地摇了一下，我因为这股冲击力扑到了法米的怀中，他稳稳地接住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
因为害羞自己侧过脸去。
眺望着马车外，我只看到一片蔚蓝，在飞速晃过的绿叶前更为清澈。
下了好几天雨的天空，终于已经放晴。
卷五鲜血与苍雷之声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