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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闹事的人们尖叫着跑开。街道旁边不时会传来爆炸声,那声音让迪安有些在意。
“可能是有人自制的火药炸弹吧,那种程度的爆炸用的材料也很劣质,”阿雷虽然一直在直视着前方驾车,但似乎是猜到了坐在后排的迪安的心思,“这种程度的混乱还不用害怕的,不过不如说幸好这座城市里有车的家伙们出来闹事的不多。”
“你还真是熟悉这里的地形啊,”迪安翻了翻之前扔在后座的《西方主要城市介绍》,“看来都记在脑子里了吗?”
“先不说这个,你现在的想法如何呢?”
阿雷很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迪安也明白这是必须要有所决断的问题。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捏着的塑料纸袋——那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糖果。
“既然已经说过的,那么糖果必然会买给你的。”
那天晚上,毁灭掉一切的夜晚,杜兰对迪安所说的。
真的是非常非常小的一件事……即使只是对于还是小孩子的迪安来说,就算得不到糖果也不会伤心到流泪吧。
但那却是最后的约定了……本以为是不可能实现的约定,如今却以这样的结果呈现在了迪安面前。
杜兰,那个作为自己的父亲的男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那场灾难中离自己而去的?如今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些东西送到了自己面前?
就像是小孩子渴望得到糖果一样……是啊,自己说到底,还只是小孩子吗?还是说自己只能是一个小孩子?
迪安突然醒悟了一般,他突然发现这十五年来,真正印象深刻的记忆少之又少,他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了五岁的时候。
灾难不会就此离去,但灾难并不是留在了迪安心中,而是把迪安留在了灾难中——他一直站在十五年前那破败的街道上,无法前行。
在等待着,在渴望着,渴望得到救赎,渴望得到爱……他等了十五年,终于等来的救赎,却是如此可笑。
在这根本没有前行的岁月里,能给迪安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与吉格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吉格.戈林,这个在心底里被自己厌恶着的男人,竟然是唯一曾试图给予过自己救赎的人。
所以即使是厌恶他,最后也想要拯救他……那就像是在拯救自己一样……
“阿雷,你知道的吧,这个盒子的夹层……”迪安再一次开口问道,此时他竟然从自己声音中听到了一丝轻松感。
“啊,是啊,当然知道,而且我也仅仅是在这里做了个手脚,”阿雷“哼哼”笑了两声,“把外层与夹层的东西换了一下。而且正如你所见,我一开始发出的委托只是让你看到盒子然后自行行动而已。”
“果然,是这样吗……”迪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画面开始清晰起来,自己抱着装有糖果的盒子发疯般奔跑着,吉格在背后不断喊着自己的名字……
“阿雷,那个时候的枪声……是吉格开枪了吧?”
“当然,那家伙看到我要杀了你真的吓坏了,直接朝我开枪了,可惜被我躲了过去。但是说到底我一开始也只是想要阻止你的疯狂行动,不小心射歪了而已。”
“射歪了……吗?”
阿雷的说辞迪安并不相信,他觉得那个时候的吉格或许也是在赌博,他或许觉得杜兰的儿子不会轻易死去便打中了要害,甚至有可能他就是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在警察总局前阿雷射杀那个怪物时丝毫不拖泥带水,迪安觉得如果阿雷要对自己下杀手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有什么理由呢?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看到糖果发狂吗?迪安觉得不是,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要么是阿雷想让自己死,要么是阿雷确信自己根本不会死,总之阿雷肯定还有更多的隐瞒。
但是那些隐瞒的东西,都无法改变现在的现实,改变不了自己面临的选择。
吉格已经死了,他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死,如今犯下如此罪孽的自己,又凭什么得到救赎?
这条路还没有完结……
距离西南的公园越来越远,那个曾经承载了自己大量回忆的地方,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那终究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你要去哪儿?”迪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车窗,一块砖头正好从他眼前飞过。
“就像之前对你说的那样……向东走,一直向东,可能要到东方,”阿雷的语气很平和,“到了灾难后时代就再也没有过跟东方的往来,谁都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我想去那边,去到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
“自西方最西出发,到达东方最东,这在这个如今已经陷入地狱的世界中,不愧为一次壮举了吧,哈哈哈哈!”
说着,阿雷大声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努力做一下吗?”迪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听上去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努力。”
“这就是拯救世界!”阿雷的声音十分兴奋,“我们即使是在这种世界上,也可以做着这些荒诞不经的事情!那或许是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我就是想做,只要做下去,我就觉得这地狱比天堂还要棒!”
“说得真好!”迪安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我就陪你玩玩了,玩这个拯救世界的游戏!”
“这可不是游戏,这是我们的道路,可能是梦想,可能是救赎,但我们可以走的问心无愧了!”
迪安没有理会阿雷的感慨,他拿起手中的糖果,最后看了一眼。那是一包已经生产了有三年历史的糖果,能不能吃还真的是个问题。
迪安打开了塑料包装,拿出了一块糖果,放进了嘴里,随后他的眉头紧皱,但他并没有把糖果吐出来的意思。
真美味啊……迪安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开心,又像是很悲伤。
下一刻,他把那包糖果扔出了车窗外。
糖果袋落地的声音,早已被周围的吵闹声掩盖,但迪安却觉得自己还是听到了那声音,那摔得支离破碎的声音。
“再见了,父亲!”
直到说出这句话,迪安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这是一场赎罪的旅行?还是说梦想的旅行?还是摆脱过去的旅行?亦或是寻找真相的旅行?
现在依然有很多问题缠绕在迪安的脑海中,但是他想不到比这样做更有利于解开这些问题的方法了。如果自己现在做的是错误的话,那也无妨,因为自己想不到更加正确的做法了。
也就在迪安思考着这些的时候,车子已经冲破了因为群众暴乱而无人看守的西关卡。迪安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再次回过头看着那座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大城市。即使生活在那里只会感觉死气沉沉,现在从外面看来竟然也显得十分雄伟。
这条路,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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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西荒土,这片巨大的沙漠的普遍称呼。
在这片沙漠中,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少数的几座城市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坚强生存着。
十月十三日早上七点半左右,一辆面包车驶过了平静的沙地,留下了长长的车轮印。
那车里,有着三个不同的人。
迷茫又坚定的青年、古怪善变的少年、面无表情的少女。
三个年轻的生命,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组成了这个去往世界尽头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