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帮我抄了这几页生字。”李小东走到觅夏面前，扬起胖乎乎的手把一本田字格本子推到她面前。他和觅夏同上小学，虽比觅夏高两三年级但一些简单的抄写他还是可以交给觅夏完成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梁淑芬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来他们家住的两兄妹白吃白喝，既然是蹭吃蹭喝那帮自己做一下作业也当义务劳动了。
觅夏瞥了一下作业本上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回自己的功课：“不抄，你自己抄。”
李小东不耐地把作业本往觅夏的作业上盖：“你写不写？”
觅夏抬起头，望向李小东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不！写！”说话时还把下巴挑衅般仰起。
“你等着！”李小东哼了一声，咚咚咚跑了出去。
觅夏把手上的作业放好，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她隐约听到李小东对什么人告状的声音，她也不在意，托着腮伏在桌子上，看向旁边墙角上丝丝缕缕布满灰尘发灰的蛛网，织网者已经不见踪影，网已经荒废很久，脏兮兮地扒拉在那。
“她反了还！”梁淑芬的声音总是那么大。
一阵脚步声传来。
觅夏扭过头，看到气冲冲直奔自己面前的梁淑芬和幸灾乐祸的李小东，她张了张嘴巴，还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巴掌就盖了过来。
当觅夏讲起这件事，她半张脸明显要比另外半张脸红，而且胖，原本偏白皙的脸红了一半，说话还呜呜呀呀有些口齿不清：“我可没有哭。”神色间还露出颇为自豪的模样，等待着李寻冬的夸奖。
“还疼吗？”李寻冬轻叹一声手里沾了点药酒，就往觅夏脸上擦，一副难受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样子。
觅夏连忙抓住李寻冬涂药的手，控制好力度：“别那么用力。”
“知道疼了还招惹李小东……”李寻冬言语中却没表露出太多的心疼。
觅夏哼了一声：“我没有招惹他。”
“那婶婶为什么打你？”
“因为她想打很久了。”觅夏说。
李寻冬有些无奈，一时间也没有话要再去说。
觅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感受着火辣辣的脸被涂上药酒变得凉凉的，有点舒服。看着阁楼昏黄的灯泡，小小的窗户外的夜晚已经是星辰满空，不时还会有清凉的风从外头吹进来。涂完药酒，她匍匐爬到床上翻了个身，从床头拿起书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李寻冬手里用旧报纸卷成圆筒，挥舞着驱赶了几只在床头到处乱飞的蚊子，看到觅夏还在看书随手手夺过她手里的书：“这么暗的灯光看书对眼不好。”他看了一下书名，是《哈利波特》：“谁的？”
“借的。”觅夏一副无聊的样子，无聊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李寻冬。他穿着一件大T恤，下身一条校服裤子，不断用报纸赶打蚊子。真是无聊……觅夏把目光放到散发着橘黄光芒的灯泡，那里也有几只虫子绕着灯泡不断盘旋。
“如果我是哈利波特，你说多好。”觅夏忽然发出感慨，她觉得她和哈利波特之间还是有点相似的地方的，比如到了亲戚家寄住，又比如整天给熊孩子欺负，还比如梁淑芬婶婶就像哈利波特的姑妈一样刻薄：“我去了魔法学校，第一时间学一个把人变成猪头的魔法，然后连夜搭火车回来，先把李小东变成小猪头，再把梁淑芬变成大猪头！”
李寻冬听了不免觉得好笑：“辉叔不是很惨？”
“那也是哦！那我就不把他们变猪头了，我学个把人变漂亮的魔法，把他们都变漂亮。那辉叔就又有漂亮老婆，又有漂亮的儿子了。”
李寻冬听了，哈哈大笑：“那我呢？”
“把你变成大猪头。”觅夏愤愤地说。
李寻冬驱赶完蚊子，躺在觅夏睡着的床边铺好的被铺上：“要是你真的是魔法师就好喽！”他把灯关上，阁楼内变成一片黑暗，窗户照进一片月光，洁白如霜，宛如在地上铺上一层白糖。
“哥，我不想去上课了。”黑暗里，觅夏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明亮。
“怎么又说这个？”
“我去学校也听不进去，学也学不好的。”
“……zzzz”黑暗里，只有李寻冬的鼾声回应着觅夏。
觅夏抱怨几句，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李寻冬一如往常地早起，没有叫醒觅夏悄悄下楼，一番洗漱后才叫醒觅夏。随即把她背下来让她洗漱，然后开始做早餐。早餐做好后叫醒李小东，一起吃完早餐后送觅夏和李小东上学。到了觅夏的学校，将她背上教室，然后再自己回中学。
这就是他每天清早的生活。现在背起觅夏已经不像刚刚开始一样累了，大概是因为他修养这么一段时间，身体健壮不少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开始习惯了。
李寻冬的学校离觅夏的小学不远，徒步上学不过五六分钟。
这是一所烂学校，都是考不上比较好的学校的学生不得已才分到这边的学校来的，生源差，环境差，教学资源也差。
回到教室的他环视一圈，被画得乱糟糟的墙壁，刻着不知意义字话的课桌，黑板上被涂得乱七八糟，写着骂人的话语。对于一所不入流的中学，是不能要求太多的。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出书静静地看着。
陆陆续续有同班的学生回来，看到李寻冬在看书，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他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谈天说地，不时发出夸张的笑声。
上课铃响了，教室还是一片喧闹。老师走进教室了，学生才说笑着走回位置。
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下面的学生有的说话，有的在睡觉，老师也不管，只是用他那平淡的语调讲着自己的课。下课铃一响，匆匆离开，生怕停留久一点就会被传染上某种致命的疾病。
李寻冬也想和老师一样离开，只可惜他不能。
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学生们都有些收敛，他们对班主任总有种来自本能的恐惧。
“这次的测验成绩排名已经出来了。”班主任分发着成绩单，面无表情，直到发到李寻冬这里时才点点头：“考得不错。”
李寻冬接过成绩单，看了一下把成绩单细细放好到抽屉。
接下来的课平平无奇，只有整个班只有李寻冬一个人在听，应该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听。后桌前座都有男男女女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把喜欢挂在嘴上，趁着老师不留意不时还动手动嘴，夹在中间的李寻冬不为所动耳朵听着老师毫无起伏的讲课，动手做笔记。
一直到放学，同学们铃声一响便已离开。
李寻冬则留下把教室清扫干净，其实今天不是他值日，不过只是单纯想值日，扫扫地。其实他觉得他不是一个喜欢扫地的人，他不过是单纯偶尔地不想要这么早就回去罢了。
为什么不想回去？他也不大清楚，不过这里总也比家里面舒服些的。他一边扫地，一边哼着小歌。
“呦！李寻冬还没回去啊？”一个穿着背心的同班男生满头大汗，拿篮球走进教室。
“嗯。扫完就走。”李寻冬回话。
“你还真是勤奋啊！”男生走到自己的位置拿出一瓶水来，猛灌了几口，看了一下悠哉扫地的李寻冬：“你会打篮球吗？”
李寻冬把扫把放好，摇摇头：“不会。”
“那还真是可惜啊！你知道吗？打篮球更受女生欢迎。”
“是吗？那你岂不是很受欢迎？”
“没有，长得帅才受欢迎。比如像你这种。”
李寻冬干笑几声，两人又聊了几句。
男生把篮球放好转身走出教室：“对了，下面操场有个坐轮椅的小孩子，你认不认识？”
李寻冬听了从窗户往下看，看到觅夏坐在操场上，她的轮椅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坐着，饶有兴致地在操场的跑道上让一个男生推着跑动。
觅夏在阳光下靠着篮球架坐着，中午的太阳毒辣，她额头已经渗出汗水，她的面前有一群穿着这个学校制服的男女围在她面前。
“小妹妹，不要生气啦！借哥哥姐姐玩玩，很快就还给你的。”一个头发很有特色，校服画得同样很有特色的女生弯腰对觅夏说。
觅夏没有说话，太阳越发炙热，烤得她的脑袋有些热。
那个坐着觅夏轮椅的女生和推着轮椅的男生绕了跑道一周来到他们面前。
“好好玩！就像坐车一样。”
“我也来试一下……”刚刚跟觅夏说话的女生把轮椅上的女生拉下来，自己坐上轮椅，然后一声令下，身后的男生推着她向前跑动起来。
“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来这里是干嘛的？”几个学生又和觅夏搭话。
觅夏还是没有说话，她皱起眉伸手去挡住刺眼的阳光。
“你们说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怎么都不说话？”“有可能。她是不是听不到我们说话？”“不会吧？真可怜……”
周围的学生一阵议论，他们都觉得这个残疾的小女孩实在可怜。
忽然毒辣的阳光隐入一片清凉中，一个并不甚高大人堵满觅夏眯起来的眼睛，也挡住了众人怜悯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他叹了一声，用手帮觅夏擦擦汗。
“等你。”觅夏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哥哥，开口说话了：“在学校等了好久。你没来接我，我就来了。”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女孩不是哑巴或者聋子，只是她不想说话而已。
“你一个人来的？走了多久？”
“不知道，我没有表，看不到时间。”觅夏甩动发酸的双臂。
“我值日。”
“最近都很晚来，是每天都值日吗？”觅夏问。
“嗯。”李寻冬留下一句话就不再和她说话，转身缓缓走到坐着觅夏轮椅玩耍的女生面前，直接挡住了正在玩闹的一对男女。
“李寻冬？怎么了？”轮椅上的女生是李寻冬一个班的，她对李寻冬挡住了路有些不爽。
李寻冬低头俯视着女生：“这个轮椅，是我妹妹的。”
“哦！那个小女孩是你妹妹啊？”
“我们要回家了，请你们把轮椅还给我们。”李寻冬的语气冰冷，虽然现在骄阳似火，但是他面前的男女还是感到了他话语里的寒意，他们都知道李寻冬生气了，但大家并不在意，一个好学生生气起来不过也是告一下老师，他们不在乎。
在女生背后推轮椅的男生说：“借来玩玩，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他的身体强壮，穿着黑色背心的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跟瘦弱的李寻冬形成一个对比，他并不担心李寻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给我们。”李寻冬重复道。
“就玩一会。”背心男看李寻冬脸色不善，轻笑一声：“那，要是我们不还呢？”
背心男话音刚落，其余的人呜呼叫着起哄起来。
“那我也没办法了。”李寻冬淡淡地说。
觅夏远远地看着李寻冬和两人对话，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上去气氛有些紧张。她莫名有些高兴，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心里在期待他们发生冲突。虽然觅夏知道李寻冬不可能会和人打起来，她没有看过李寻冬和别人有过什么冲突，他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一副笑脸相迎，遇到什么事他都会第一时间向人认错……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背心男忽然推了李寻冬一把。然后李寻冬挥出了一拳，又快又准，正中背心男的脸部。
那一刻，觅夏觉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周围都变得安静起来，她听不到周围学生的惊呼，她也听不到背心男的怒吼。她能听到的，只有她那强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她觉得她胸腔里那个心脏仿佛要撞开肋骨，撕扯开皮肉蹦跳出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她想站起来，但是她不能，所以她双手撑着晒得发热的地板将自己抬起来，以此宣泄她的激动。
那边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李寻冬骑在背心男身上一拳一拳擂在他的胸口。背心男狼狈被动地用手去挡，他不管不顾，依旧死命出拳。一群旁观的学生去拉他，但他就像是疯狗一样喉咙发出不成意思的音节，发泄着心里挤压的不满，每一下出拳心里都在嘶吼。凭什么自己就要来这间垃圾学校和这些混吃等死的垃圾在一起？凭什么要受欺负？凭什么那群垃圾都能活着得这么舒服，自己就只能活得像只老鼠……
最后，在觅夏的目光里，李寻冬缓缓推着轮椅走来，把觅夏抱上轮椅。
“哥，你衣服脏了。”觅夏看着他满是脚印的衣服，这是刚才那些人拉不动他干脆踢他打他留下的痕迹。
李寻冬抹了一下鼻子流出的血，刚刚被背心男狠狠打了，鼻子不断流血：“回去吧！”
觅夏被推着往外走，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群注视着这边议论纷纷的学生：“哥，你打架了！”
“嗯！”
“你的鼻子在流血，疼吗？”
李寻冬仰头不让血流出来，面对太阳他的眼睛睁不开来，干渴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