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暴戾的撕咬(2)

  从常理上来讲,面对数十米的落差,人们一般会十分谨慎,因为没有人想要尝试被自由落地时受到的冲击折断骨头的滋味。

  可这个世界偶尔也会用意外来增加乐趣。

  带有钢制部件的皮靴与既像水晶又像石头的物质碰撞,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两座上下交错的桥之间,希露可从一处桥跳在下方另一处的桥上。如薄冰一般的碎片飞溅起来,落入海中,被水吞没。

  银发少女此时站在一座极为宽大的用结晶桥上,这座桥的海拔远高于周围其他的桥。

  但也因此,她所在的这片海域和别的区域比起来也有着巨大的差异——这片海域比其他的海域高出了近十米。

  希露可站在倾斜的桥面上向下看去,波动的洋流带着永远潮湿的风吹过希露可的发梢,空气中淡淡的海腥味和盐分逐渐附着在她头发上,与洒在海面上的阳光一同给她染上了一层温暖与柔和。

  希露可第一次来到这里,和北方的老家范伦兹拉格比起来,这里的阳光格外刺眼,并且带有一种拒绝的味道。

  毕竟是那个象征着危险与危险之外的一切的“摇篮”,可不是什么拍张全家福留下美好纪念的照相馆。

  脚下传来清脆的响声,希露可的护腿短靴踩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强而有力。湛蓝色结晶构成的桥上并不平整,但是丝毫没有阻碍希露可前行。

  她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细绳,它曾朝着西边的方向断裂开,而如今已只剩下一个简单的绳结。

  希露可用食指钩住绳结,一用力就把它扯了下来。

  紫色的绳结,这是芙弥在包里准备的为数不多的看起来像装饰品的东西。

  她注意到了,芙弥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对打扮很不上心,虽然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在这方面评价就是了。

  海水不断翻涌,相比刚登陆第一层的时候,浪花已经开始变得浮躁了许多。

  “唔……”

  略作思考后,希露可将绳结放进了口袋,继续朝原先指引的方向走去。

  在不考虑这些桥梁弯曲路径的情况下,希露可估算着自己能看到的距离——远比想象得远。

  -

  -

  一座又一座巨大的桥,交织在这怪异的海面上,高低不平的海面像是被闸门隔开一般,各自占据着不同高度的空间。

  海水中无数的生物在此栖息,戾兽与非戾兽的存在构成了一个平衡的食物链。

  无数的猎人们曾千方百计地与海水搏斗,渴望在此立足。

  猎人们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觉悟,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前,一切的休憩只是加速对自己生命的消耗,可灰发少女似乎并不这样想。

  要问为什么的话,她所在的那片沙滩或许会给出答案。

  “呼。”

  此时的希露可,正在一片沙滩上,架起了用石头临时做的锅,锅里散发着浓郁味道的汤汁正逸散出令人能口水直下的香味。

  锅旁,三支木签插着烤鱼,虽然没有调料,但是仍有一股肉香。

  看着面前的烤鱼,希露可颇为满意。

  在过来的路上,芙弥特意告诉她不用带食物,摇篮里有数不清的现成食材。

  虽然这棵古怪神秘的巨树里面遍布着危险的生物,但是意外的几乎都没有毒,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

  不知道芙弥是否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希露可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

  相比跟着老师“训练”的那段日子,现在的她虽然是开了眼界,但是胃实在没见识过什么佳肴。

  一想到这里,希露可飞快地摇起了头,似乎是想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驱散掉。

  还是等这一次的冒险结束了,回去跟老师聊聊吧……

  -

  -

  “感觉像是在偷懒呢......”希露可心中突然想到。

  饱餐一顿的希露可在洗干净了之前用来“钓鱼”的武器和箭支,扑灭了火并继续上路时,良心突然对她发起了进攻。

  希露可的天真、单纯、好奇心,无时无刻在影响着她的行动,这种感觉对她自己来说都有点微妙,有的时候她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做的蠢事,并因此感到面颊迅速升温。

  如今在这片不容大意的危险之地,她竟然还有心情抓鱼吃,而当她本人意识到这件事有多蠢的时候,惊慌再一次涌上心头。

  银灰发色的少女回头看去,从她踏入“摇篮”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半天,她走过的路程已经远超过了当初的预计。

  “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啊……”说着,希露可拿出了一直在怀中藏得严严实实的怀表。

  古朴典雅的表面,毫不起眼的灰色,一块不足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为希露可的行程留下了时间的印记。

  从自己借着灵匙的力量以接近半分钟一公里的非直线速度接近芙弥到现在为止,已经沿着大大小小的坡度的桥面移动了几个小时了。

  现在恢复了不少的体力,寻找队友的旅程重新出发。

  希露可检查完身上的装备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她将瑟莱瓦中的一支箭抽出,放入了右腿上皮革护腿中。

  准备好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后,她迈开了步伐。

  脚下的海水不断地拍打着桥体,激起的浪花越来越大。

  刚刚驻足过的沙滩转眼间就没了影,这下又只剩下了她,以及潮湿并带有咸味的海风。

  这里的海风湿气太重了,照这样下去,头发都会变得像是沾了水一样。

  脖颈处传来痒痒的触感,发尾轻轻触碰着皮肤,令她感觉到些许不适。

  希露可终于还是停下来,取出一根充满弹性的绳子把头发扎了起来。她的头发不长,但好在发量不少,扎起来之后也不容易松。

  她看向刚才为腾出手放下的瑟莱瓦,略作思考后,还是把它收了起来。轻轻按下藏在弓柄处的机关,弓身开始折叠。

  这把弓的构造相当复杂,每个部件之间几乎没有缝隙,为了能毫无保留地利用空间,制作它所用的材料和工艺已经达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就连它的主人,希露可自己,都没把握可以在坏掉之后修好这个坚固且轻盈的老朋友。

  瑟莱瓦收缩后只有不到一只手臂那么长,卡在后面的背带上,这下就能把双手都空出来了。

  这么久了,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戾兽,这样的好运让希露可不由得想跑得更快一点。

  这个第一层有多大谁也不清楚,即使能知道“摇篮”所占的面积,也不见得这里面就是和外面一样大。

  芙弥刚刚讲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那她们两个这样走一辈子也找不到对方的可能性似乎也不是没有……

  她拿起一支箭,在桥面上用力刻下一个箭头。她每走一会儿,都会刻下一个相似的箭头,这是防止自己找错方向的标记。

  刚刚走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每座桥上都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箭头,有的化成骷髅头代替,有的干脆用一串文字,来到这里的每个冒险者,应该都有属于自己的标记方式。

  希露可的标记刻得很深,大半个箭簇都被她刺进桥面,如果在这里仔细看看,一下子就能从众多凌乱的记号里认出这个给桥面留下黑色深痕的部分。

  做完标记,她收起箭,重新检视了下四周。

  周围的桥体仍然是呈下坡的趋势,再向前走的话,要不了一个小时,就会碰见一个非常诡异的海域。

  那个地方的桥面和海面贴合在一起,但凡有点浪,站在那的人全身都会被打湿。

  希露可转眼看向四周,海面和天空相连的地方还是有其他路能走的。

  可根据刚才赶路的经验,到达那些地方远比看上去的要久,这里的桥可比看起来的要长得多。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海水一轮又一轮地拍打着岸边。除了蓝色又是蓝色,海上还有着刚才完全没见过的些许浮冰。

  海域之间不同的落差代表了这些结晶桥不同的高度,很明显,虽然都是离海面的距离相近,“海拔”高的地方,温度越反常。

  虽然头顶上还有很多区域,但是这样看的话每层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这里还能看到阳光,那上面会有太阳吗?

  “摇篮”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能用外界的常理看待,这里的磁场和怪异的引力造就了这数百年来无人能一探究竟的可怖环境。

  这颗巨大无比的树在海中伫立的仅仅数百年,所有人都清楚,它的历史甚至可能远远超越人类的文明,这并非是人类能肆意冒犯的存在。

  可是狂野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驱使着人们的心脏向这里跳动,原始的欲望让人双腿止不住地朝着这里前行。

  而希露可,她很确信,老师让自己来这里寻找答案肯定是有理由的。

  尽管老师也不知道实现能回答一切的“摇篮”是不是真的,但是除了听她的来到这里,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啊……”

  刚才思考的时候没有注意,有些水花溅得有些太高了,险些洒在了衣服上。

  伴随着“噗通”一声,更多的水花从海面上直窜上来,然后洒在桥面上。

  希露可看着海面,下面藏着一团团黑影,那些黑影移动的速度很快,不像是一般的鱼。

  她很清楚这里的规则,也很明白为什么能从猎人公会的人身上感受到轻蔑,这个流血与搏杀的地方,在他们眼里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孩该来。

  希露可没有生气,她唯一一次生气是在老家范伦兹拉格的森林。

  她亲眼目睹一个老猎人为了救孩子被野猪撞断了腰,骨头碎片带着鲜血从伤口中喷出来,野猪的獠牙刺穿了他的肾脏。

  在它把老猎人撞到树上之前,希露可用箭簇砍断了它一只后脚,那时候她才七岁。

  越来越多的鱼群聚集在这里,桥面不时传出震动,像是在示威。希露可看了看桥的两边,哪怕脚底打滑,宽阔的桥面仍然能保证她不掉下去。

  不用多做考虑,这些家伙就是奔着自己来的,老师特意提醒过,不学会战斗无法生存,无论是在哪里,但除了这句话她没有再多说一句

  从范伦兹拉格,那个被冰雪覆盖的地方,一个人跑到与世隔离的“摇篮”,她见过许多城市中的人们对这里高谈阔论,甚至对猎人们大放厥词。

  希露可只是听着,什么都没说。

  有人对赌上性命的事业献上狂热,有人为了这里前所未见的珍宝拼上性命,外人的尊敬也好,蔑视也罢,猎人根本不在乎。

  希露可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箭,沉重的弓完全舒展开来。

  她瞄准海里不安分的黑影,在它们中的一只跃出水面的同时,那支箭划破空气,穿透目标的同时染红了碧蓝的水面。

  那片被红色浸透的海面下,浪花开始躁动,拍打在桥体上的海水越来越多,藏在下面的鱼群比起被唤醒,更像是被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