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冕之王(1)

  “解决了?”

  看着桑塔格这么快就回到身边,瓦莉安有点意外。

  “托你的福,他们很给面子。”

  听到桑塔格丝毫不带感情的打趣,瓦莉安摆了摆手。

  “你看看,奈斯廷尤格还没动静,要不要扔点‘小礼物’给它?”

  桑塔格眼角抽搐了一下,这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奈斯廷尤格,莱艮尼斯的王庭图书馆里记载过这个生物。

  那个百年来为数不多能被东炎和莱艮尼斯判定为“恶兽”的怪物,戾兽中的皇帝。

  除了如今能活过一百五十岁的人,没人知道它睡了多久,也没人知道它到底有没有醒来的那一天。

  再老练的猎人都没亲眼见过,只有东炎高层的古书籍里有记载关于它的故事。

  可比起那些怪谈,桑塔格更相信在上层随便捡一件宝物,就能在莱艮尼斯的首都诺戈汀买一套离歌剧院最近的花园。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把它惹毛了,那群当官的会不会拿我去喂狗?”

  许久,瓦莉安只是沉默,她看着脚下的漩涡。

  即便没有接触到任何一滴海水,也能感觉到来自这片漩涡的巨大吸引力,像是要将人连同其存在的意义一并吞噬。

  “那当然了,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是罪人了。”瓦莉安抬起头,回给他一个坏笑。

  ……

  浑浊一片的白色海洋里,勉强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我这是在哪?

  希露可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发现还有知觉。

  她又尝试起身,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还在梦里?

  意识逐渐汇聚在一起,大脑终于找回了思考的权力。

  在认清现状之后,她也干脆不动了,反正身体还没办法一时半会儿恢复过来,就算多动两下也没用。

  小时候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明明已经意识到自己醒了,身体却仿佛仍然在沉睡。

  如果不是抱着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的决心强行睁开眼,那她一般能睡到饭点。

  刚才发生了……

  对了,为什么自己会在充满危险的摇篮里睡着呢?

  揉着因撞到地上而发痛的脑袋,希露可开始努力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

  瞄准。

  一只长着满嘴尖牙的红色的鱼跃出水面,朝着银灰发色的少女张开血盆大口。

  发射。

  一支通体漆黑的利箭击碎了这条鱼的尖牙,带着丝毫不变的笔直路线贯穿了它,留在它体内的箭尾将它钉在了桥面上。

  收弓。

  呼出一口气,少女看了一眼箭袋。

  箭袋中装着五十四支箭,算上刚刚用掉的几支,一共七十二支。

  远超常理的数量。

  正常箭袋根本连三十支箭都装不下。为了不被环境影响,箭要够重才行,也正是这一条件限制了箭身的大小。

  但是希露可的箭,有点不寻常。

  这些箭的箭身非常细,也略比普通的箭长上一节。

  如果亲自用手摸过,会发现这东西重量惊人,或许比得上正常的两支箭了。

  “希露可,你跟我这么久,到底学会了多少呢?”

  “老师,你说的试炼我已经通过了。”

  “停,停。我不是在说这个。”

  “啊?”

  “来跟我比一场吧,输了的人做晚饭!”

  “可是晚饭一直是我做呀?”

  “所以这不是便宜你了嘛。”

  “……”

  不久前的记忆此时又浮现出来。看着箭袋里逐渐减少的箭,希露可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要像老师一样,用六支箭做到自己六十支箭才做得到的事,果然是很难啊。

  “希露可,你看清楚了,照你这样子可是活不下去的啊。”

  一次外出的训练,让希露可知道了自己与老师的差距。

  老师用一支箭解决了即将成为晚餐的动物后,把箭拔了出来。

  希露可看的很清楚,箭簇上没有任何缺口,箭身也完好无损。老师射箭的技巧,让这支箭以几乎全新的姿态得以留存下来。

  “看清楚了?”

  发觉自己有些出神,希露可赶快别过视线。

  “小希露可,今天的晚饭是你做哟。”

  ……

  希露可到现在为止已经解决了不下三十条“鱼”,箭支的消耗比想象的要快。

  她把很多支箭带着鱼一起射进了水里。

  如果是老师在的话,可能四支箭就够了吧……

  希露可又想起老师说过的话,苦着脸摇了摇头。

  为了能多带点箭,这一筒箭的重量已经超过了正常人负重奔行的上限,希露可靠着灵匙的力量一直托着它。

  这是希露可称不上秘密的秘密。

  虽然她没刻意隐瞒,但是也不想表现出来。在不完全激活灵匙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酒馆的老板娘跟她说过,一旦借助了灵匙的力量,“摇篮”里的戾兽会被她吸引,所以到现在为止,她都在尽量避免这个问题……

  等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一时想不起来了。略作思考后,希露可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希露可也没深究,毕竟重要的事肯定会再想起来的。

  她按下弓柄处的机关,瑟莱瓦开始折叠变形。

  弓弦迅速收回,紧贴着弓身。弓臂末端逐渐翻折,伴随着金属碰撞与摩擦的声音,内部的夹层折叠在了一起。片刻,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再往下走,是不是不能再借助瑟莱瓦了呢?

  这片海里的戾兽数量远比上面的每一层都多,而越往上,戾兽也越强大。即使自己可以用灵匙的力量,现在还是省一点力气吧。

  正当希露可翻过一座桥的最高点时,漫天的红光扑面而来,遮住了眼前的海域。

  那试图烧尽一切的高温让她不得不用手臂挡住迎面而来的热风。

  离自己仅有十座桥宽的地方,坐着一名女性。

  她头发白如雪,头上一对金色的鹿角,身下的海面翻涌,倒映着不详的金色。

  老师曾经提到过,如果遇到一名全身冒火的女性,能跑就跑,不要回头。

  ……

  “希露可,你决定好要去了吗?”

  加厚的天鹅绒沙发上,莉莉安雅半个人都陷入了这柔软之物当中。

  她淡金色的头发在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透明,慵懒的姿势让人联想到懒惰的猫。

  “嗯,我会小心的。”

  听到希露可坚定的决心,莉莉安雅不满地嘟起嘴。

  “这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

  希露可点了点头。

  “点什么头啊!听好了,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强,有些东西碰都不能碰,见到了直接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听到老师这样的警告,希露可不解地歪着头。

  摇篮被无数的猎人探行了数百年,即便是戾兽,也有属于它们的统治者,可按理说既然没有几个人见过,那也不需要担心。

  “有一些家伙,它们狩猎的姿态如同山崩,是被猎人称为‘王’的存在,根本不在你能理解的范畴,你甚至没办法正眼对视。”

  “比如说?”

  “比如……”

  炽傲渊——傲火的炎弥山。

  希露可看着面前的怪物,“她”被一袭黑袍笼罩,看不清脸。

  她像是一尊石像,许久不动一下,就这样坐在那里,握着一根鱼竿在那垂钓。

  空气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躁动难安,周围的海面一点点起了波澜,又很快归于平静。

  来自摇篮的风声早就在这高温前隐没了行迹,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热风。

  此时还没迎来日落,但仿佛烈阳就在眼前升起。

  老师说得没错。

  如果凭空制造火焰算是超出常理的事情,那眼前的这只戾兽,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轮太阳般点燃了海面,这恐怕算是“神迹”的范畴。

  希露可取出已经折叠的瑟莱瓦,在这样的角色面前,武器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如果坐以待毙,还不如殊死一搏。

  她取出一个木制的葫芦,上面刻着一条金色的龙纹。

  仰起头,嘴朝着葫芦口,透明的液体从中流出,同时不忘甩出手上的鱼竿。

  希露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个“东西”身上全是破绽,但这并没有给自己带来足够先发制人的理由。

  她看了过来,就这一眼,背后的热浪势头翻了一倍。

  “……好热。”

  怪物仅仅是坐在原地,就令人汗流不止,她就像“火”与“热”这个概念本身。

  希露可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还在上升,大海已经有点沸腾的趋势了。

  翻腾的海浪下,是数百米乃至数千米深的海水,而现在,整片空间都在冒出白雾。

  “莉莉娅老师,您给的信息有问题啊。”

  希露可举起自己的武器,双腿站开,引弦开弓,右眼死死地盯着箭头。这是标准的狩猎姿态。

  “只是对视的话,还是做得到的。”

  希露可松开手,分量相当的箭矢刺破热浪,朝着堪比神明的敌人飞去。

  但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在希露可眼前上演。

  她周围的空气扭曲,那支箭像是钻进了泥沼,别说被融化,半点声响都没有,直接在她身边消失殆尽了。

  希露可试图再举起一支箭,但这次,她的手使不上劲,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堪,就连身体的平衡都维持不了。

  “希露可。”

  是在叫我的名字吗?

  周围的温度过高,从刚才开始,希露可身上就不断出汗。

  “忘记带水啦……”

  她再也无法维持意识的清醒,想要再度举起武器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一个选项。

  鲜血顺着手臂上的伤口滴落,染红了脚下的桥。

  希露可利用箭矢的锋刃划破了皮肤,伤口带来的疼痛刺激着她神经,将她从模糊的意识之海中硬生生拉了出来。

  繁星化烛——

  她用弓身强撑着自己站起来,被头发遮挡的左眼中闪烁着灰色的流光。

  晨光为炬——

  戾兽的眼中倒映着希露可的脸,以及她身上变化的一切。

  万象森罗驱天理!

  眼前的银光盖过了自己视线中的一切,但紧接着,黑色的“幕布”遮住了希露可的双眼。

  周围的热量还在上升,即便身体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即便五感像是被躁动的风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但希露可还能依稀听到那句呼喊。

  “希露可……”

  像是某个睡懒觉的下午,老师叫醒自己的声音。

  “希露可。”

  为什么这只戾兽看上去像个人类呢?老师,你见过她吧。

  “希露可!”

  急促的呼喊传入耳中,希露可微微睁开眼。

  “痛痛痛。”

  迷迷糊糊地揉着脑袋,眼前是一片澄澈的天空。

  以及芙弥的脸。

  “怎么了,芙弥?”

  不远处的船舱里传出成熟大姐姐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希露可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在一艘船上。

  “你没事吧?”

  芙弥脸上写满了紧张,以及这感情之下夹杂的一丝内疚。

  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这一切……”

  “你先躺好,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就别动了。”芙弥推着想要起身的希露可,将她按了回去。

  “呜喔。”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意识到用力过猛,芙弥赶紧松开手,希露可脸上则是挂着“没事啦”的笑容,尽管这并不能遮掩方才的苦涩神情。

  “芙弥,我们怎么会在船上?”希露可问道。

  “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芙弥低着头,眉头微皱。

  “总之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帮你拿杯水。”

  说罢,芙弥离开了甲板。

  芙弥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很需要休息,此刻的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侧过头,看着这艘船。

  甲板上用的木头已经有些年头了,可几乎没什么腐败的地方,只有生锈的铁钉和微微翘起的木板能彰显它老船的身份。

  “希露可,感觉怎么样,这艘船有没有合你的心意?”

  来人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衣,手腕上绑着护具,右臂上留着绑带,胸前还别着一枚徽记。

  这个女孩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希露可看着她,对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感到十分好奇。

  “芙弥小姐告诉我们,你们是来这里探行的猎人。”

  奇怪的说法,他们难道不也是猎人吗?

  “我是亚什提耶先生的学生,你可以叫我莱提莎,我在捕捉用于研究的深海戾兽,然后碰上了你们。”

  莱提莎在她身旁坐下,她胸前的徽记在迎来日落的海面上显得格外耀眼。

  “我们遇到芙弥小姐的时候,她正和魁鲨鏖战。那些戾兽正好是我们先前标记的样本,于是我们很巧合地遇到了一起。”

  希露可点点头,对于自己和芙弥获救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但还是表示感谢。

  “希露可!”

  芙弥走出船舱,递给希露可一杯水。

  “谢谢。”希露可将水一饮而尽。

  在这片潮湿的海上,身体里的水分消耗比陆地上剧烈得多。

  就连老练的水手都不能对潮湿的海风大意,体表水分的迅速蒸发让他们不得不定期补水,但希露可居然连水壶都没带。

  当船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得不感叹这姑娘的大心脏。

  “芙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他们又是谁?”

  芙弥挠挠头,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