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见闻(2)

  从第一层最东边向南眺望,可以看到戾兽的故乡。

  那篇海域,是深海里从不褪色的传说,而猎人们也总是把它当作冒险旅途上的戏言。

  在这个可以让人孤独到发慌的世界里,每一步都是对心灵的考验。

  除了连自己都感到低级趣味或是毫无营养的笑话之外,猎人们实在是不敢有多余的消遣手段了——除非你想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从包里摸出一套牌。

  “桑塔格,走了多久了?”

  一个暗红色头发的邋遢中年男性身后,传来有些许性感但随意的声音。

  “别催,你见到戾兽了没?”回应那声音的是烦燥与无聊,以及失望惯了的耐心。

  “我说你呀,总是这么不耐烦。我才问了你几次,你就跟我急。”

  “你五分钟问了我十一次,换你试试?”中年男性明显加快了脚步,似乎希望跟后面的声音拉开距离。

  “哎呀,真是无趣。”

  后面的身影掀开了兜帽,为了遮阳而藏起来的身影此时已经显露了出来。

  黑色长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轻薄,挑染的红发也因此拥有了一层薄膜般的质感。

  眼睛清澈得仿佛能映出整个世界的每一寸草木,清秀且带一点锐意的面庞,一切揭示着这说话随性的家伙毫无意外是一个美人。

  “那个混蛋,竟然让我们来处理这种破事。”

  就是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甚至略显粗鲁。

  “这有什么办法,你自己打赌输了的。”

  “嘁,鬼知道他能喝十九瓶。”

  “我都没抱怨你把我拉过来当苦力,就少说两句吧。”

  中年男人似乎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完之后不再言语。

  “来打牌吧,我可是特意准备了一些东西给你消遣。”女人的话语中毫无悔过之意,甚至带有一丝不屑。

  “你还真是看得开啊,瓦莉安小姐。”

  中年男子终于忍无可忍,想要让她安静,但是最后还是在看到她的眼神后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第一层的海水不断翻涌,即便二人的聊天几乎没有间断过,浪潮的声音不时也会打断他们。

  “喂,桑塔格,我们到了。”

  方才的随意与漫不经心有所收敛,瓦莉安显然对面所见提起了兴趣。

  循着她的目光,桑塔格能看到,深幽的海渊带着无止境的黑暗,将光线尽数吞噬。

  再冷静的人也没法立刻理解面前的景象——第一层的大海中,存在着一个难以用肉眼衡量边界的漩涡。

  传说这是在摇篮从海底升起之时,大地因裂变留下的伤痕。

  能沉没半个伊启大陆的海水在这里被吞噬,漩涡的中心就连光都难以逃离。

  而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座绕过那个漩涡的桥上。

  桑塔格站在桥的边沿上,这个漩涡并没有像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大得能吞噬一切。

  但他可以保证,就算在这里扔下一座城市,也不会有半点声响。

  这片海域的高度远低于其他海域,周边的海平面将其围绕成圈,毫无保留地彰显着在这一层中特殊的地位。

  桑塔格看了一眼旁边的瓦莉安,相比自己,她显得镇定多了。

  这也难怪,自己只是公会里普通的一名猎人,相比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

  她可是拥有公会认定的最高级的猎人称号——巡狩人。

  前面已经没有路能走了,桑塔格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毕竟自己只是个过来当拿东西的小弟的,剩下的交给她就足够了。

  “喂,你需不需要站远点?待会把它钓出来,可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瓦莉安歪着头,似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怎么害怕。

  “嗯,是是是,代行官大人。我就在这里,剩下的交给您了。”

  暗红色头发的男人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沿着桥的边缘慢慢远去。

  代行官,瓦莉安的另一重身份。

  莱艮尼斯的国家高层并不会轻视这颗古树,“摇篮”里埋藏着连皇家首席都放不下的秘密与未知。

  而替皇家办事的人,就是代行官,他们的行为就是王庭的意志。

  瓦莉安的手臂流下鲜血,她将血液滴进海面。

  只是几滴血液入海,在这几乎能搅动深渊的大漩涡里能起到什么波澜。

  但很快,这种侥幸的想法就烟消雾散了。

  桥面隐隐震动,漩涡中心的海水一点一点地变得浑浊。

  瓦莉安抬起右手,小指上的银色戒指在阳光照射下亮得刺眼。

  短袍的骑士在荒野的尽头杀死了巨龙,如果他没有因为巨龙的财宝成为新的国王,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故事。

  桑塔格摇摇头,在真正见识了“摇篮”之后,他便不再有兴趣回想孩童时代的天真妄想。

  瓦莉安站在桥的边缘上,面前巨大无比的漩涡开始一点点加速,深处的洞也越来越深。

  趁着任务还没开始,瓦莉安转过头来:

  “你要是怕了可以先走,说不定等会我顾不过来,你就得喂鱼去。”

  桑塔格看着她的脸,这个女人一向爱开玩笑,但他也绝不会是拖后腿的存在。

  正当桑塔格想回给瓦莉安一个坚定的眼神时,他的目光却被远处的一道强光所吸引。

  “喂,你看那边。”

  瓦莉安顺着桑塔格的目光看去,一道冲天的水柱远远超过结晶桥的高度,在空中停留了一刻后,又倾泄在桥上。

  那是一艘三帆的大船,自从莱艮尼斯的机械工匠们学会了用煤和木炭作为燃料开始,大量的运输船就被用来在海上航行了。

  即使隔着相当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

  “是不是有点眼熟?”桑塔格问道。

  “我这边停不下来,交给你咯。”说着,瓦莉安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我该怎么说,告诉他们:今天是‘恶兽’奈斯廷尤格起床上厕所的日子,莱艮尼斯代行官要执行任务,前方海域请绕行?”

  “随便打发两句就得了,那是亚什提耶的人。告诉他们诺戈汀的汽水供应商给坎瑞德分店打折了,还不快去抢!”

  桑塔格愣了一下,他只是随便吐槽两句,没想到这个缺根筋的女人比自己还要随便。

  他纵身一跃,跳到一座结晶桥上,以身体贴着桥面的姿态朝那艘双桅帆船奔去。

  ……

  芙弥看着那艘船,似乎是出自莱艮尼斯的工匠协会“赫菲斯托斯”之手。

  而那海面之下的部分,用了大型戾兽的骸骨包裹。毫无疑问,这是东炎的锻造师的手笔。

  对于一个不常接触摇篮中的事物的“土包子”,这艘船的出现完全超出了芙弥的预想。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她看向脚下的魁鲨,又看了看那艘船。

  是来趁人之危吗?

  既然愿意在已经没有宝物的第一层里靠一艘造价高昂的船探行,那他们肯定不是来旅游的。

  正当芙弥思考时,一声仿佛要轰破耳膜的巨响传来,紧接着,什么东西炸开了海面,海中戾兽的残骸被激起的水流冲上天空,又跌落在桥面上。

  这群家伙带了炸药上船,原本用来在山体上开路的工具居然被他们当成了武器。

  一群疯子。

  芙弥站起身,这些猎人不知道来干什么,要是再耗在这里,没准会被他们盯上。

  “嘿——!”

  一声清脆的呼喊传入耳畔,芙弥转过头去,一名看上去身材苗条的女人正朝她喊着什么。

  她指了指芙弥脚下,芙弥也看过去。

  那群魁鲨已经没在撞击桥柱了,它们在周围不断徘徊,对桥上的自己若即若离。

  刚才的轰鸣似乎吓到了它们,面对未知难免会害怕,可又不愿意放走到嘴的肥肉。

  女人朝自己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船。

  芙弥犹豫了一下,然后收起了装备。

  借着桥体的斜坡,她滑到低处,一个箭步跳到了下方的一座桥上。

  那女人的船还在海中间,等他们过来还得要个十分钟左右,而自己此时已经站在了整座结晶桥中的最低点,这里的桥面已经略低于海平面了,但凡再低一点,海水就会打湿靴子。

  芙弥将指尖上的血珠冻成锋利的冰晶,又一次划伤了自己的手指。

  她将手伸进海里,周围的温度开始迅速降低,连空气都有凝结的趋势。

  脚下传来漂浮的感觉,那是海水结成的冰。

  她朝着女人的方向跑去,每迈开一步,脚下就会有更多的冰块支撑她前进。

  “——!”

  女人似乎在喊着什么东西,可是周围起了海浪,海潮的声音盖过她能听到的一切。

  后面!

  女人指了指芙弥身后,芙弥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过头,顿时理解了为什么突然起了浪花。

  那几只魁鲨正以猎杀食物的速度朝她扑过来。

  啧,真麻烦。

  芙弥手按在刀柄上,等到魁鲨群离她不到十米的那一刻,她将刀抽了出来。

  “悠着点。”

  背后传来一阵强劲的风,脚边被激起浪花,没等芙弥反应过来,刚才站在船头的女人冲向了她的前方。

  “什——”

  那个女人一边踩着自己刚冻结的海面一边挥舞双刀,她冲刺的速度甚至超越了那群魁鲨。

  手起刀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像是名手法娴熟的外科医生,每次将手伸进海里都能带出一片血迹,并在下一次挥刀的时候借助海水擦拭刀刃。

  芙弥拔刀的动作停在了刀刃出鞘一半的那一刻,她就这样站在冰面上看着这一幕,那群体型庞大的戾兽面对的是能轻易撕碎它们的,真正的猎人。

  收到入鞘,女人正好站在冰面的边沿,周围已是那群暗红色戾兽身体里粘稠的血液,可她甚至连鞋子都没被打湿。

  “赶上了,你还好吗?”

  “我么?我当然……”

  话音未落,芙弥一阵腿软向后倒去。

  “噗通”

  她几度刺激神经强行唤醒灵匙,导致体力跟不上消耗,意识模糊地掉进了冰凉的海水中。

  又是这种感觉,像是运动后肌肉酸痛的后劲一样。

  她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走上前,把自己从咸腥的海水里拖了出来。

  “伊芙利特,前面在执行公务,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说话的声音离自己很近,芙弥冥冥之中能感受到,正是把自己从水里拉出来的人在说话。

  “可以,但是你得给我个理由,不然我不好和亚什交差。”

  “瓦莉安。”

  虽然脑袋已经不足以支持自己听清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让那个女人沉默了。

  “把这个紫发妞丢到‘疯梅林’号上,我跟老大说一声。”

  “非常感谢。”

  ……

  不一会,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感觉到身体已经躺下之后,芙弥彻底失去了意识。